“爱够了吗？”

在踏上前往吉尔克里斯特学院的巴士前一晚，奥罗拉仍和孔令熊在流过城镇的溪边缠绵。那天的夜风，和现在一样清凉。

“永远都不够。”孔令熊回答。

他喜爱小城镇熟悉的美食味道，可再令世人垂涎的美味，在拉文市也能毫不费力地得到。他喜欢那双伴他四年的旧球鞋和木地板摩擦的感觉，可最高档的球鞋赞助商都大批大批地送到学校来。只是那种热烈的恋情，就再也没降临到他的身边了。

那天会和绫在这里一番云雨，大概是因为她的举动和奥罗拉有些相似，勾动了他心底那根深埋的引线，不过引线的另一端并没有灿烂的烟花，燃烧到尽头时自然就灭掉了。他们仍是各过各的生活，相遇时并不觉得彼此间发生过什么。

但是阿若……她也许是他渴望恋情的时光里由神赐予的馈赠，可是和他心中那个缺口的形状，并不是十分符合。她的那些亲昵举动，就好像是读出了他的心思而刻意做出的抚慰姿态，表演起来实在有些勉强了。她是本深邃厚重写满了不可解古文字的书，内心藏着改变世界的秘笈，需要他慢慢地去解读。

他按亮了手机屏幕，打开自己的邮箱，里面有一串信息都发往一个相同的地址，却没有得到过任何回应。上一次发送的时间，是在毕业典礼那天，他发送了几张与老师和同学的合照。

“你睡得还好吗？”

一串字符出现在屏幕上，随即又被退格符无情地消除。

这时，手机发出了新信息到来的信号。是一个陌生地址，内容只有一句话。

“我要来了。”

“你是谁？”孔令熊回复。

没有再答复。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孔令熊仍是疑虑满腹，他没有告诉阿若，就直接去了学校。 到上午11点，收拾完场馆里的杂物，准备歇一下就开门时，他看到有个身影在门前伸手敲门。

“请12点后再……希姆？”

希姆穿了件深V领的水绿色长袖衬衫连衣裙，脚上踩着粉白格子图案的高档凉鞋，样子清纯而甜美。孔令熊可无暇欣赏这份美貌，她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

“昨天晚上是你发的信息？”

“是啊，没猜到？”

“谁来不都一样吗？”

“你还真淡定。”

“如果是你的话，大概是最坏的结果了。”孔令熊耸耸肩。

“带我去见阿若。”希姆直奔主题。

“不可能，她在上课。要见放学再见。”

“她一整天都没时间？”

“学生不就是这样？课是她自己选的，我可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孔令熊边说边向希姆身后的停车场看去，还好，没有看到样式特别奇特的车。如果她开那些罕见的名车出现，立刻就会在校园里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了。

“我要在这里上学。”希姆得意地笑着说。

“你这样让柯平很难办啊。”孔令熊苦着脸，“如果让校董知道了他会不会下台？”

“把我当花瓶吗？”希姆双手叉腰，高傲地说，“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证一定的性感尺度，这是身为艺人的自觉。”

“霍先生信任的人果然不简单。你来这里难道是为了监视我们？”

“那我会直接来找你吗？别把我们当敌人啊。”

“有求于我们？”

“当然，我们大概会有比较长的时间保持密切联系。‘卡利斯托’和‘野牛拳王’的力量，你也很感兴趣吧？”

“这事情现在有多少人知道？”孔令熊紧张起来。

“无关的人不知道。所以我希望我能在这里和你们保持时常能见面的联系。没有比一个学生身份更好的隐藏方式了。”

“这样啊……”孔令熊低着头想了想，“你用什么名字？波利希姆尼亚总不会是你的真名吧？”

“我叫雅琪尔·卢佩斯库。”

“那我平时还是叫你希姆好了。”

就算披露了原名，既不好念也不好拼写，孔令熊也记不住。

“是希姆还是雅琪尔，对我没任何影响。学生卡只是让我行动更方便一点。”

“那你住哪儿？”

“我去过市政厅了，汉诺威大道那边不是有几栋公寓在出租吗？我要去问一下。”

圣约翰斯通学院建设在罗斯福老城区向西边延展的部分，而汉诺威大道连接着老城西边三条纵向道路的北路口，也就是说，她所选择的租房地址就在“环型赛道”北边不会太远的地方。那条路附近有个带人工湖和游泳场的小公园，绿地和“环型赛道”后面的公园是连在一起的，每天早上都有不少人在那里跑步。路上有所汉诺威高中，他们运动队的晨练地也会选在那里，每天为了和东边的罗斯福高中一决雌雄而不懈锻炼。小镇的学校大多是这样，没有一个强劲对手和自己较劲，日子过得就像没有牵线的风筝。

“克里奥呢？她不是还在休养？”

“等她自己觉得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会把她接出来，你不用太挂念。”

两人谈了大概十分钟，见开门时间将到，希姆便向孔令熊告辞，去办自己的学生卡了。孔令熊摸不清她的底细，也只有听之任之，好在从她身上看不出敌意，相关的事情，她也并不隐瞒。她离去的背影裙裾摇曳，婀娜多姿，路过的学生无论男女都忍不住回头，在这个青涩未脱的校园里，她完全就是光凭容貌就能碾压全校的存在。

或许希姆在这里，就能帮着阿若分流一些注意力吧。孔令熊想。他不怎么愿意让作为插班生的阿若成为一个特殊人物。希姆要做的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更多的想法需要接下来反复交流才行。照样是晚8点换班，孔令熊在教学楼下接上阿若，像平常一样回店里，一进店门，希姆果然已经坐在吧台前等了，她戴着墨镜，手里端着酒杯独酌。她不来很正常，来了也完全在孔令熊的预料之内。店里已经来了不少穿着蓝白服装的客人，因为今天圣约翰斯通学院小猎犬队将在客场挑战北拉纳克大学的斧手队，这是中断的校际赛事重开后的首场。

“租房的事搞定了？”孔令熊劈面就问。

“鸽子笼一个。”希姆回答说，“好在家具俱全，衣服我带了几件就够。”

“学生卡？”

“顺利办妥。”

希姆的目光上下扫视着这间屋子，最终视线还是落在阿若身上。

“状态不错？活力满分啊！”

看到希姆出现在面前，阿若还是有些怯懦地躲向孔令熊的身后。

“我们还得做生意，今天可能不太适合闲聊。”孔令熊尽可能地挡在阿若和希姆中间。

“我可以等比赛结束。”希姆淡然地说，“等到打烊也可以。”

“要在圣约翰斯通念书，至少关心一下校队的比赛吧，不然你怎么和学生们找到话题？”

“我是运动白痴啊。”希姆摘下墨镜，浅浅一笑。

“别骗我，你的身材控制得比我们学校的运动员还好。”

“两回事啊，在健身房里又不需要记那么多规则。我现在都不知道篮球里怎么算犯规，橄榄球里怎么算得分。”

这倒是有可能。孔令熊想。那是另一个层面。

“女孩子看比赛当然是看脸啦，我也和很帅气的运动员交往过……”

希姆的粉色少女心在开赛前就吹出迷离的泡泡，在四周放映起了羡煞旁人的投影，令人陶醉其中——起作用的只有她自己。孔令熊和阿若看她两眼如星星般闪烁，都不忍心打断她。看起来十分成熟的希姆原来也有幻想与回忆的一面。

“每个女孩子都会有那样的憧憬啊……”孔令熊一边感叹一边看着阿若，阿若却在注视着电视屏幕。镜头频繁给到正在赛前练习投篮的特纳·克拉夫，他在之前的那场比赛里拿下了夸张的数据，北拉纳克大学必然要对他进行特别严厉的防守。

“你的对手，可不好对付。”希姆给孔令熊使着眼色。

克拉夫试投三分，三投三中。

“狠，冷血，断头台。”孔令熊评价。

“在回避问题吗？”希姆问。

“他和我们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镜头给到看台上，无论小猎犬队出征到哪个客场，都有二十多名女生忠实地追随。她们的蓝白条服装在主场清一色的黄绿色中间占据了一块独立地盘，双手举着啦啦队的花球狂热地声援。这是圣约翰斯通有名的“宠物店俱乐部”，作为对她们一直支持校队的回报，她们私下里得到更多与校队选手接触甚至联谊的机会。校队里有几位前辈，一毕业就和作为迷妹的女友向公众公开了关系。

克拉夫还开着陈旧狭小的破车，这事情如果让希姆知道的话，她可能会换种看法。

他们正在说着，不经意间，阿若已经到里间去换了衣服出来。即使是在埃姆登，也很少见赛车女郎风的女侍，高档会所的招待都是尽可能地端庄板正，而低端赌场里的女郎穿着又太过艳俗了些。希姆看到阿若的新形象，眼里忽地一亮。

“谁的主意？”希姆问。

“卡洛斯。”孔令熊指指厨房的门，“他在里面做菜。”

“你们还真是一代一代的异想天开。”希姆笑了起来。

“小地方嘛，不那么规矩也可以的，对不对？”一直在一旁泡咖啡的瓦瓦也接上话题，还拍了拍孔令熊的肩。

来这家店里的客人，绝大多数都是附近的学生和居民，并不为了喝那一杯咖啡或吃那一盘炒饭，大家坐在一起谈谈最近身边发生的事情，就是这座小镇里最平实的日常。

希姆整个人都像鲜美的蜜桃般散发着诱人的芳香，可是并没有任何客人敢于上来搭讪，因为从她身上看不出半点寂寞的样子。孔令熊去后面帮卡洛斯做事，阿若在前面招待客人，希姆就一直在吧台一边慢慢品酒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比赛。北拉纳克大学安排两个人重点照顾克拉夫，场上时常出现四打三的场面，结果圣约翰斯通又顺利地赢了18分。只是比赛结束后，仍有不少人留在店里不肯离去，他们的视线都聚集在希姆的身上。

“你在享受被人注视的成就感吗？”瓦瓦擦洗着咖啡杯说。

“稍微有点儿。”希姆跳下椅子，两手叉在腰间转了转身。

“别拖了，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就说吧。”孔令熊从厨房里走出来，边说边甩着手上的水珠。

“我要等阿若。”

“别想了，你在这儿的话，他们也不会走的。”瓦瓦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调子说。

希姆向店里一看，大约还有五六位客人，眼睛不怎么老实，身子却一动不动。发乎情止乎礼，这点基本的礼貌意识这里的人还不缺。

“好吧，看来，我们得……”希姆给孔令熊扔了个眼神。

“我们来收拾吧，你们去谈你们的事情。”瓦瓦心领神会地说。

晚上11点，街上仍然不缺乏为了校队的胜利而畅饮狂欢的人。穿过灯火明灭的自由市场，享受够了艳羡目光的洗礼，希姆带着孔令熊和阿若来到她在汉诺威大道租住的公寓。和她在达勒姆独占的豪宅截然不同，这座屋子毫不起眼，甚至连门牌号都已经剥落了，房间面积只够一个人居住，再多一人进来都会觉得有点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