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总算有个能说话的时间和地方了。”一开门，希姆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径直飞奔到卧室咚的一声坐在单人床上。床对面还有两个小沙发椅，就留给孔令熊和阿若坐了。

“何苦？”孔令熊问。

“我们要转移‘卡利斯托’。”

“被人盯上了吗？”

“有人好像要对UNR重新调查，小松崎红叶这人，你有没有印象？”

“是拉文机械研究所的一个学者。”孔令熊想了一下说，“好像是贝弗利大学的，很年轻，级别和我导师立花景良一样。”

“他很厉害吗？”

“是公认的天才，不过我和他没什么接触，他一直在分部。我以为他和好多学者一起死了。”

“他现在是王昭顺的幕僚团首席，调查就是他的提议。”

“你们不想让王昭顺知道？”孔令熊疑惑地问，“佩德罗集团不是惠特尔的合作方吗？”

“合作只限于想得到的范围内。”希姆说，“谁会想到在地下城里有这么一部只有一个女孩能启动的机器人呢……你也看到了吧，UNR不是它的对手，现在的机器人对UNR又都没有办法，这种状况，只能叫‘凌驾’了吧。”

“小松崎接触到了UNR，那他就应该能判断出，是什么样的力量摧毁了它们。”孔令熊说，“他不可能对这种力量视而不见。”

“他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希姆严肃起来，“他或许是洛·卡巴哈尔特意留在王昭顺身边的，也可能是科克·温布尔顿的授意，总之，他们应该是很想立刻得到这种力量，用它去收回拉文市。”

收回拉文市这种想法，在孔令熊的脑海中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大战舰舰炮齐鸣，将“王朝”号彻底埋葬的场面，也早已不止一次在梦中上演了。家园被毁，被迫出逃，流落至此是种耻辱的幸运，如果有一雪前耻的机会，他是断然不会错过的。但是现在，他并没有感到特别兴奋，因为有一份巨大力量的关键在阿若的身上，但阿若正在努力融入这个城镇，学着做一名普通的女学生，这才是她现在最需要的事情。她不是为了战斗而生的，不是一件冷冰冰的武器，没有人能擅自决定她的命运。

他看了看阿若，见她坐在沙发椅上，十分紧张地一动也不动。刚才两人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话中的威胁色彩显而易见，也难怪霍有了将“卡利斯托”转移的想法。王昭顺或许依然是佩德罗集团手里的棋子，但小松崎红叶和拉文军方的介入，肯定会打破这个完整的关系链。

“你们想转移去哪里？”无论如何先听听计划，孔令熊想。

“城邦维泰博。”希姆说，“统治那里的马泰亚家族已经衰败了，我们有机会通过驱逐瓦拉瓦拉的雇佣兵团来博取他们的信任。这些凭借我们的无人机应该就能做到，但是为了防范UNR，‘卡利斯托’必须一起行动。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就能把维泰博作为‘卡利斯托’的基地来建设。”

“一个弱不禁风的衰败城邦得到了这么强大的力量，那也不是什么好事啊……”阿若突然低声说道。

“说说你的想法。”希姆转向阿若。

“这种感觉，和拉伯雷很像……”

“拉伯雷？”希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出于一些谨慎的考虑，贝弗利联合被四部机器人联手击破的往事，并未在教科书上详述，书上只写了120年前称为“黑雾时代”的那个年代里人们将大型机动兵器投入战场的简略记载，直至现在仍有相当数量的人认为那时候使用的机器人是现在各地区配备型号的初期型。关心机器人型号的人寥寥无几，四部“雪莱”的性能更是一家一个说法。

“就是灭亡了贝弗利联合的那个城邦。”阿若解释着，“人们认为他们是现在所有这些战斗机器人的创始者，可是没有学者找到过他们的开发记录。”

“不是说全部烧毁了吗？”孔令熊问。

“有很多学者想寻找拉伯雷兵工厂的遗迹，但是现在都没有结论，他们猜想拉伯雷没来得及转移兵工厂里的资料，那里也许还保存着什么。”

米勒的书架上几乎收集了所有发表过的关于那个时代的论文，尽管不是很好懂，阿若还是记住了其中一些关键部分。

“拉伯雷兵工厂在哪儿？”孔令熊问。

“当年的资料不完整，至少有四个疑似的地方……”

“我们可没时间替历史学家一个个去查验。”希姆打断阿若的话，“‘卡利斯托’是我们发现的，阿若必须和我们在一起，这是不容更改的前提。”

“可是，我想上学。”阿若举起右手来。

“所以我们才会选择维泰博作为落脚点。维泰博离罗斯福只有一小时车程，不会让你跟我们走远路的。”希姆说。

“然后，你们要怎样把基地里的东西运出来？”孔令熊问。

“佩德罗集团有自己的大型运输船。我们在地下搭载‘卡利斯托’和无人机之后就出发。”

好像一切都在佩德罗集团和锡拉库萨·霍的设计之中，惠特尔这片土地上，到底还有没有地方没被他们渗透，非常难说。其实拉文地区的情况也差不多，拉文理工大学、拉文机械研究所、以及拉文市政府的背后也有着巨大的财团支持，然而他们的高层同样在“圣马力诺神罚”中损失惨重，以至于拉文的夺还与重建困难重重。

“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是……”阿若问。

“待命就行了。”希姆摆了摆手，“阿若，我理解你的想法，可是你终究没法真正成为一个普通的女学生的。”

“我明白。”阿若站起身，“我去上学，只是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件工具，我希望我做出的每件事都能经过我自己的判断。”

“和他在一起，是你的判断吗？”希姆用眼神示意孔令熊坐着的方向。

“是我的决断。”阿若挺起了胸膛说。

“你这是把他卷进事件里去了啊……”希姆说。

“不，如果我没有遇到她的话，现在的结局应该是在研究所里被杀。”孔令熊郑重地反对。

“你们一直都是这么为对方说话吗？”希姆浅浅地笑着问。

孔令熊和阿若抬头对视着，彼此都红了一下脸。

“维泰博也是个好地方。”看上去两人好像有点难为情，希姆将话题拉了回来，“如果我们去的话一定是马泰亚家族的座上宾，他们的城堡可是非常高档的度假酒店，不提前半年都定不到呢。那儿的浴场和弗洛斯特维尔齐名……”

“你去过很多地方吧？”阿若问。

“因为是艺人嘛……哪里都会去的……”希姆仰起脸望着天花板说。

她欲言又止，想必艺人生涯充满了奔波劳顿之苦，还要应付那些不三不四的客人，可能早就让她身心俱疲。当红艺人尚且难以免俗，何况出众的演艺才能并非人人都有。

“克里奥也和你一样吗？”阿若又问。

“都差不多。在埃姆登，我们这样的小艺人至少也有一千人，做得好能去拳赛擂台上献唱，没什么本钱的，就只好在中央大道上扮怪样子赚点合影钱，甚至出卖尊严去给各种各样的街头言论站台。”

“那么我们在‘苹果蛋糕’酒店看到的那些也是……”孔令熊想到了那些浑身涂满油彩的抗议者，他们声色俱厉，几乎让人避而远之，不过以前运动员的眼光来看无论男女的身材还都相当不错。替人站台最不需要本领，嗓门大，舍得出脸皮便是，也因此在街头食物链下这些人处于最底层。

“脱光了去抗议，他们可没那个种。”希姆一脸不屑，“花点小钱雇几个人又不需要自己露面，而且那些家伙有自知之明的，他们的身材根本吸引不了人嘛。”

“你知道他们幕后的主使人？”

“《火炬报》的主编法斯宾德·卢平，他完美地解释了煽风点火这个词。”

“他好像很不受欢迎啊，都没有人肯主动为他站台。”阿若说。

“人们不喜欢拉文战舰的心情还挺强烈的，不过大学禁止学生在校外参与倾向性明显的活动，所以法斯宾德才总是花钱雇人鼓噪。”希姆说起来也有点无奈。

孔令熊和阿若是混在商队中来到罗斯福的，所以当地人对两个个体外来者并不反感，但是一艘战舰载着大队兵马开进来，就另当别论。王昭顺派两艘护卫舰守在“萨拉托加”号身边，显然并不仅仅为了护卫。

“霍先生又是怎么想的？”阿若问。

“霍先生怎么想，取决于你怎么做。”希姆那张漂亮得十分煽情的脸上，此刻就像仅有微风拂过的的海面。

“果然想做个普通的学生是不可能吗……”阿若有些伤感地说。

“就算想做学生，你也不可能永远穿着那身蓝白吧。终究你还是要知道自己在世界上扮演什么角色。”

“而且这个游戏可能不怎么容易玩。”阿若显得坐立不安。

“一个人也不怎么好玩。”希姆边说边给孔令熊使眼色。

“看起来我是注定要和你绑在一起了啊。”孔令熊将惶恐的阿若再一次抱进怀中，重复他做过无数次的事情。

“别说得和被人强迫一样……”阿若装得很生气的样子，两腿摇来摇去。

“如果雅尼还在的话就好了。”孔令熊思绪绵长地想起下落不明的旧友，那真是一个沉默寡言却非常可靠的人，他敢于为朋友去踏平刀山火海。

“你的老朋友吗？”希姆问。

“因为战争我失去了很多身边的人。”孔令熊说，“雅尼·巴斯托斯是拉文理工最强的家伙，我以为天塌下来他都能扛住。”

“他和阿若一直盯着看的那个球员，谁比较强啊？”

“谁？克拉夫？这可不好比，他们的位置不一样啊。你不是和运动员交往过吗？”

“是啊，他可是职业橄榄球队的四分卫……”希姆一脸自豪。

“你去现场看过他的比赛吗？”

“这个……他给过我票，不过我真的看不太懂……”

希姆说着靠过身来，打开手机里的一张照片给孔令熊看。照片里，是几位穿着红黑相间球衣的球员合影。

“是瑞德兰地区的蒂拉斯波尔大怪兽队。”孔令熊看了便说，“这是你的男朋友？”

照片中央是一名穿着14号球衣的高瘦青年，手里将头盔高高举起，在他两边簇拥着他的是两名身材壮硕惊人的球员，足有这14号的两倍大，旁人很难认为他们从事的是同一项运动。他们身上的号码分别是72号和79号。

孔令熊是个篮球手，对橄榄球并没有特别狂热的关心，他的主队只限于拉文理工大学的枪手队，连拉文市的职业队斗鸡队也是仅闻其名，他叫不出校外任何一名球员的名字，不过基本的规则他还是记得清楚。至于蒂拉斯波尔大怪兽队，他们的吉祥物是个长满毛的球状怪兽“奇卡”，长期名列最滑稽的吉祥物排行榜榜首，瑞德兰出身的绫很喜欢它，所以孔令熊也知道这支队，他们夺得过六次瑞德兰地区的冠军。

“很帅吧。”希姆一脸坠入爱河的表情，“虽然是前任。”

“回忆太多容易把心底烂出个洞。”孔令熊装作没事地说。

“然后就可以拿个银色的杯子接上满满的悲伤来酿壶酒。”希姆倒真是十分洒脱。

“比起自斟自饮，苦酒还是收藏在最深的酒窖中吧，参观的客人来了，还能故弄玄虚。”孔家在城邦瓦尔帕莱索世代酿酒，感悟颇深。

“和他在一起是我的选择，离开他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有什么苦的。”希姆提起往事语气轻松，与孔令熊刻意掩饰的凝重天差地别。

明星选手的私生活，一直都是莺莺燕燕，身边各色的诱惑，从大学开始就从不会少。有些人爱他，有些人怕他，有些人有求于他，有些人则想攀附一番捞些恩惠。不知希姆是这几类人中的那种，但能轻松洒脱地抽身而退，足以证明她的见识并非庸常。

“你有没有用心看过，他在场上做什么？”孔令熊指着14号球员问。

“他把球往前扔，有时候队友往前跑接到了，大家就庆祝，有时候球被打掉或者被对手接住了，大家就很不高兴……也有时候，他就直接被一群大个子给按在地上……看起来就很疼。”希姆边回忆边说。

“如果球员在对方阵地内控制住球就算得分。”孔令熊耐心地解释，“四分卫的职责就是尽可能地把球传到远方的接球手手里。比赛中所有人都不会停下，所以……”

“所以他必须有时间观察双方球员的动向和判断传球的路线。”阿若在一旁插嘴。

“在四分卫传出球之前对方所有的防守队员都会将他当成突袭的目标。”孔令熊赞赏地看了阿若一眼，“为他争取出时间，就是这几秒钟内最重要的事情。72号和79号应该就是挡在他身前，为他创造传球机会的人。他们必须承受最激烈的肉搏，一个敌人都不能放过。他们和你的前男友就是这样的关系，雅尼和我……大概也是如此。”

“赛场上的事情我是没有你懂得那么详细啦……可能都不如阿若懂得多。”希姆坦荡地承认。

“所以你该明白，我有多怀念他。”有些话，孔令熊只能压抑在喉咙里。

“这两个人呢，据他说都是当年毕业的新生，在他们来之前，日子简直过得苦不堪言。”希姆伸出纤长的手指，在72号和79号的脸上滑动着。

“教练根据实际情况，补充了急需增强的位置。”孔令熊说，“可是你在电视转播的时候，看不到他们。观众的眼睛都是跟着球走，来不及顾及前线的对抗。也就是说，他们几乎没办法成为明星。”

“抱歉，我现在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希姆关掉了手机相册说。

“即使注定会默默无闻，他们也会义无反顾。他们都是最优秀的运动家。”

在孔令熊的世界里，一颗颗闪亮在身边的星照耀着他前进的道路，他们都有着成为赛场上最强者的梦想，无论他们在离开学校之前是否实现了强者之梦，他们都是不甘弱小的人，勇于牺牲的人和无所畏惧的人，在汗水洒满赛场的那一刻，成为了伟大的运动家。至于自己，他当然无法自命，不要说和校园明星级别的克拉夫、菲利斯、拉德琴科相比，就算是与雅尼·巴斯托斯对照，也觉得自身并无过人体魄和敏锐意识而大有不如。或许只有在不太懂球的女生眼中他还算个人物，可这种虚幻的光环并不能再带给他满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