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孔令熊的请求，焦中朴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立刻答应。他只是让孔令熊赶快去看看阿若的情况。

孔令熊回到机库，看到阿若披着一件浴袍，正由克里奥陪着坐在机库一角。她显得非常疲惫，看到孔令熊过来，还是硬挺着站起身走向他的怀抱。已经数不清抱过阿若多少次，但这次倒在孔令熊怀抱中的身体，给他唯一的感觉就是十分绵软，像鸿毛一样弱不禁风。

“这次……也辛苦你了。”孔令熊将手伸进阿若的浴袍，摸到的是满身冰冷的汗水。

“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阿若喃喃地低语。

孔令熊的双臂便遂了她的心愿，用快要将她的腰肢折断的力度，换来她嘴角微微绽放的笑容。

“‘卡利斯托’的监测数据，我已经送到分析部了，常规的检查就拜托焦大夫了。能亲热的时间还有的是，等到了维泰博，给你们两个安排一套高档套房也有的谈。不过现在，还是快做该做的事吧。”克里奥在一旁催促着。

“走吧，稍稍耽搁一下？”孔令熊按着阿若的肩膀。

阿若羞怯地点了点头。

阿若每走一步都需要孔令熊的搀扶，战斗给她的身体造成的负担实在是太大了。在医务室门口，孔令熊还犹豫该不该让她自己进去。

“第二次上机，好像比上一次更辛苦了。”孔令熊略显担忧地说。

“有点兴奋。”阿若说，“可能是还不习惯这么大的运动量了吧。”

“你那不是运动，纯粹是体力消耗。”孔令熊拉着她的手敲了敲医务室的门。

“请进。”竟然是一个清亮的女声。孔令熊舒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坐在原先焦中朴的位置上的果然是位年轻的女医。“阿若·圣马力诺小姐吗？很高兴为你服务……”她站起身来为阿若拉过椅子。孔令熊在门口迟疑了一下没有走进去，但是他已经看到了女医生的脸和她胸前佩戴的名牌。

她的双颊淡淡粉红，笑靥如花，白衣里穿着宝蓝色印花衬衫和黑色的短一步裙，高耸的胸前挂着她的名牌：夏帆·拉萨鲁斯。这是个在记忆中还没完全褪色的名字，而她并没有立刻注意到他。

孔令熊悄悄带上了医务室的门，自己踱出过道，回到宽敞的机库里。霍正指挥着整备班的人忙前忙后，他就捡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在一摞轮胎旁，把头埋在双臂中间。

伊萨卡高中的同学们毕业之后各奔东西，彼此之间联系并不多。刚才的一瞥算是他毕业之后和夏帆见的第一面，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原来她大学之后做了医生，师从焦中朴，然后和自己一样流落至此。她是自己和奥罗拉之间荡漾奇情的第一个见证人，若不是她狡黠的成全，那个近乎荒谬的夜晚就不会诞生。四年过去了，她简直是脱胎换骨地大变了个样子，在校时孔令熊对她的样子印象模糊，但现在的夏帆确实称得上楚楚动人。尽管身遭变故，她看起来还挺乐观的。希望她刚才没有认出自己。和奥罗拉在一起的那段往事，像块沉在湖中的顽石，无法粉碎，刻骨铭心，孔令熊不想再在别人面前提起，尤其不想让阿若知道。

“你在这儿啊，阿若呢？”希姆手里提着个篮子，和克里奥一起走来。见到孔令熊坐在那里，希姆不由分说就伸手试图将他拉起来。

“在医务室，她需要做个全面检查。”

“你没陪她？这可是头一次见。你们平时不是都粘在一起吗？”

“全身检查哎，你知道……我不能……”孔令熊做着一些隐晦的手势来表达自己的身不由己。

“突然害羞起来了？”希姆微笑着，“说不定她很希望你陪呢。你能放心男医生给她检查？”

“我请求他，换了个女医生。”

“哎……焦中朴那个人是那么好说话的吗……”克里奥瞬间套上一副遗憾的表情，“我可是被他……”

“别说得那么让人误会啊，没有他你能恢复得这么快吗？”希姆打断她的话。

“我刚才就想问了，克里奥，听说你试着进入过‘卡利斯托’？”孔令熊问。

“总要有个人冒险去试一下，我和希姆猜拳，我输了。”克里奥说。

“那么……是什么感觉？”

“零件不配套的感觉啰。”克里奥无奈地一摊手，“全身都被果冻一样的东西包裹着，奇怪的是，呼吸倒是没受到影响。”

“然后呢？”孔令熊追问。

“我费尽力气也没法让‘卡利斯托’产生反应，体温不断上升，体力一直下降，而且我觉得那些果冻在拼命把我往外推……”

“然后你就不得不去疗养了吗？”

“我对我的体力还有点自信。”克里奥挥了挥手臂，与普通的女生比起来，她的肌肉线条很明显，肢体紧绷绷的，一看就蕴含了不小的能量。她比希姆更接近运动员的身材，大概在平衡木或者高低杠上，她会有很出色的发挥。

“只有阿若才能启动‘卡利斯托’，为什么会是她呢？明明她和我们也没什么不同。”希姆思索着。

“大概‘卡利斯托’有自己的想法吧……阿若说过，她在做‘卡利斯托’的心脏什么的，这样说来，那一定还有一个大脑在里面和她对话。”孔令熊说。阿若的一举一动他都记在心里，每一句话都不会是毫无理由的出现，在独处的时候，他就会试图从中获取信息。

“它大概把我当成入侵者了呢。”克里奥无奈地说。

“说不定还能找到别的对话方式，至少我可以确定，‘卡利斯托’不完完全全是一架机器。”孔令熊说，“一定有一条路连通想象与现实。”

没有人确切地知道，阿若作为“卡利斯托”的心脏与敌人作战的时候，她的身体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更无法预知长远的影响。孔令熊希望阿若不是“卡利斯托”唯一承认的心脏，就算她自己不说什么，每次战斗结束后她那疲惫不堪的样子，都能折射出所承受的艰难。最好的办法，大概是自己去试一试，可克里奥已经用亲身经历证明这并不可行。

战舰即将进入城邦维泰博的泊位，也不知道阿若在夏帆那里还要呆多久，以焦中朴那里检查的详尽程度来比照，她大概遭遇了一段非常难以启齿的事情。希姆和克里奥陪着孔令熊坐在医务室外的长椅上等，她们甚至比孔令熊更加关心阿若的一举一动。并不光是她们，还有海斯特和霍，很难想象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能够得到舰长全程陪同的待遇。相较之下，孔令熊不过是和另外两位机师一样，是在无法调动军队机师的情况下采取的临时选择而已。想到这儿，他总觉得有点失落。

“喏，这个，给她送进去吧？”希姆将手边的篮子递给孔令熊。里面是阿若在上机前换下的衣服，分层叠得整整齐齐地躺在篮子里，从下往上依次是印花迷你裙、圆领无袖衫和浅蓝色长马甲，旁边摆着浅口鞋和白色短袜，内衣裤另外装在密封的袋子里。看到这些不久前还贴身亲昵着阿若肌肤的衣物，再联想她现在的状态，孔令熊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难道这种过分香艳的场景会成为战斗之后的日常吗……

“我，我不合适……”难以控制如火山爆发一般的诱惑就在一门之隔的对面，孔令熊却打了退堂鼓。就算阿若很爽快地接受了必须全裸上机的设定，也不代表她心里真的对裸露身体感到无所谓。自己实在是不该闯进去，更何况还要面对夏帆这个掌握着自己秘密的女人。

经过两三番假模假式的推托，最后还是决定让希姆去做这件事。片刻之后，阿若就穿好衣服在希姆的陪伴下从医务室里走出来，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心情也显得十分轻松。

“恭喜，阿若她没有任何问题。”希姆向孔令熊比出V字手势。孔令熊松了一口气。

这时舰内广播响起，通知城邦维泰博终于到了。孔令熊他们几人便跟着舰长下了船。走出舱门，可见维泰博的船坞设施相当陈旧，电梯有一半不能使用，空气里充满潮湿的空气，墙壁上刷的宣传画色彩剥落，青苔尚存，都分辨不出年代了。看上去这座船坞已经有若干年没有迎接过贵客。城主西蒙尼四世派来接头的是位年轻男子，是城主的侄子费德里科·鲁索，他说35年前，拉文和惠特尔联合军在维泰博以北的灰石高地上与波莫纳作战，曾经将维泰博作为战舰“奥斯汀”和“圣安东尼奥”的基地，这座船坞就是为了当时的战备改建的。在此之后，便在无战舰进驻，所以船坞一直以来都没开放，直到接到佩德罗集团的消息才做了整修，勉强能够接纳“因戈尔施塔特”号的停泊，现在工作还没完全完成。

这座有着400余年历史，像从招贴画上剪下来一样的古城静静地卧在平原之上，城里没有高大的建筑，最高点是一座钟楼。鲑河的两条支流马靴河和古彻河在城中交汇，交汇处形成了维泰博湖。城池的主建筑名为墨菊宫，坐落在湖中的“绿岛”上，以奢侈著称的贵族罗滕五世在400年前为自己修建了这座豪华行宫，但尚未完全建成，这位行为不端的独裁者就被仇家买凶刺杀。后来马泰亚家族的先祖买下了宫殿并且修完了剩余部分，经过若干代的发展，形成了以维泰博湖为中心的这样一个城邦。现在维泰博的人口约为14万，以内城的旅游业和外城的水果种植业为主要收入来源。近年来由于瓦拉瓦拉人的势力渗透到附近频繁侵扰，不少居民选择了迁居，比起全盛时期来，维泰博的人口下降了大约四成，城主对此无能为力。

“我们以后要……住在这里吗？”阿若一路走着，一路左顾右盼。这座小城除了几条纵横干道之外，街区里甚至连机动车都无法通行。城市的肌理由错落有致的青石板路铺就，古色古香的砖墙上铺满了翠绿的爬山虎，清可见底的小运河从民宿之间穿流而过。这里的每一块石头对阿若来说都是崭新的，她来到这里，就像之前到罗奇代尔和罗斯福时一样，眼里跃动着新鲜感。

“我们会帮你保留圣约翰斯通的学籍。”希姆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安排教授给你单独授课。”

“这是对‘卡利斯托’的特别照顾吗？”孔令熊走在阿若的另一侧，他大感意外。

“你也不希望你的女朋友变成一个战斗机器吧。”希姆说。

在众人面前，阿若总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好像永远不用人担心。但是“卡利斯托”那凶暴的战斗风格，又是从何而来？望着阿若快步走在前面的背影，孔令熊沉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