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熊在病床上醒来的时候，拉文市已经经历了一场浩劫。波莫纳黑学院的军队席卷了这座脆弱的都市，导弹将医院夷为平地。孔令熊、雅尼·巴斯托斯、阿若·圣马力诺，莫里斯·金曼，以及拉文第六医院的所有医护人员、就诊患者等数千人，全部被卷入了波莫纳黑学院对拉文的突袭，死伤人数难以计算。一场阵地战后，在完全认不出样子的医院废墟里，搜救人员发现了孔令熊和阿若，并把他们送到了战地医护中心。雅尼·巴斯托斯等人则完全失去了消息。

在确认了阿若的平安后孔令熊松了一口气，但之后得到的消息则让他的心一下子坠入冰窖——波莫纳的军团首领，一个名叫圣德太子的狂徒，已经占领了拉文机械研究所，并大肆掠夺研究材料。当时在研究所内的学者只有一小部分搭上了逃难的客车，其余全部阵亡，而那辆侥幸出逃的客车也在三十分钟后被击毁在道路边上。拉文市的东区和西区则分别被两个副军团长俾斯麦和克拉苏瓜分。看起来波莫纳人对拉文的各个中枢机构都实施了外科手术式的致命打击，科克·温布尔顿司令一边转移一边下令，所有医护设施中的伤员和幸存者要全部尽快撤离拉文。

“奥斯汀”级大型陆上机动舰3号舰“圣安东尼奥”号，全长227米，是拉文自由军残存的主要战力之一。巨舰载着包括孔令熊和阿若在内的数百名幸存的学者向南方撤退，那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原。在拉文自由军精锐部队之一的“沙魔”小队进行援护，他们从波莫纳人的防卫线上找到了一点薄弱的地方突围而去，就算依靠“沙魔”的奋战，舰上的兵力还是折损了三分之一。

闯入荒原的“圣安东尼奥”号刚刚脱离波莫纳的围捕，马上就面临了新的敌人。

帕萨迪纳最南部的文图拉地区有着一群游离于常识的世界之外，与荒蛮的天地相伴而生的人，他们自称为瓦拉瓦拉（Walla Walla）人，在他们的语言里意思是“野兽之血”。他们确实流着与人类不同的血液，能驱使让人望而生畏的野兽。这些野兽也不是凡俗的生灵，它们披着坚硬的甲胄，以钢铁为食，人们称之为“甲兽”（Amon）。凡是“甲兽”出没的地方，帕萨迪纳人就无法在那里居住，瓦拉瓦拉人借此控制了大片土地，与帕萨迪纳人对峙。没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而且这种对峙的历史比拉文和波莫纳的对立更为悠久。文图拉地区广袤的荒野成了瓦拉瓦拉人横行无忌的乐土，所以那里虽然资源丰富，却几乎没有人常住。近年来，他们更是四处出击，甚至能够驱使强力的“甲兽”袭击帕萨迪纳人的军事基地，劫夺舰船和兵器。拉文和瓦拉瓦拉人活跃的地段原本相隔很远，不受其威胁，可是离开拉文之后，就不得不经过一段无人管控的黑暗地带。就像沙地里的蚁狮潜伏者等待猎物一样，瓦拉瓦拉人也在等待着每一个可能劫掠的对象。

十年前，一支瓦拉瓦拉人的“甲兽”部队袭击了圣贝尼托地区的厄比尔城军事基地，夺走了三艘陆上战舰，并抢占了附近的一大块土地，这是近些年最大的一次侵扰事件，圣贝尼托曾三次派部队试图夺回失地，却在付出了数千人的伤亡后连方寸之地都没有夺回。被夺走的战舰里就包括“圣安东尼奥”号的同型舰，原本是厄比尔城舰队旗舰的“达尔文”号。时隔十年，这艘巨舰竟然毫无预兆地在拉文的败军面前出现，瓦拉瓦拉人必然想要来个趁火打劫。自古以来败军之将如丧家之犬，仓皇狼狈让人无法想象当初的威风。“圣安东尼奥”号突围时已经损兵折将，能动用的机动部队算上“沙魔”也只有十部机，加上负责支援的战车队，还不到战舰最大搭载量的一半。“达尔文”号则是满满地搭载了最大量的“甲兽”部队，他们誓要将“圣安东尼奥”号埋葬于沙海。双方在荒原里的一座鬼镇中展开了厮杀，这次就算是“沙魔”也无能为力。在悬殊的兵力差距下，“圣安东尼奥”号犹如遭受群狮宰割的水牛，渐渐地失去了防卫能力，变成一艘燃烧的船壳。不幸中的万幸是，“沙魔”小队拼死救出了船上的二十几位幸存者，除了一名队员随脱出艇逃生之外，其他人也全军覆没。

逃出瓦拉瓦拉人的魔爪后，脱出艇又在荒无人烟的旷野里游荡了三天，才被附近城邦里贾纳的商队发现。之后，孔令熊和阿若混在里贾纳的商队中来到惠特尔，并留在了罗斯福市，其他的幸存者们也分散到各地来躲避可能的搜捕。回想起这段惊险的历程，每分每秒都无法摆脱硝烟、鲜血和死亡，总算安定下惊魂的孔令熊，很是珍视现在和阿若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孔令熊和阿若住在二楼面对面的一间卧室里，中间用旧家具店淘来的屏风做了隔断。这间咖啡店以前是一家小旅馆，瓦瓦接手之后本打算把二楼租出去，还没找到租户，于是就让他们暂时在此安身。属于孔令熊的这半间保持了他在大学宿舍的状态，双层床的下方是工作台，旁边是书架和电脑桌，墙上悬挂着日历和拉文理工大学长枪手队紫色的三角队旗。这面队旗无论到哪里他都会带在身边，视若珍宝。旗帜上有他大学篮球队中所有队友的签名。非常幸运，他从医院的废墟中死里逃生的时候，队旗在他的挎包里并没有弄丢。属于阿若的那半间几乎和刚隔断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墙上什么也没有贴，家具只有一个挂着寥寥几件衣裙的木制衣架，一张旧书桌和一张单人床。她晚上复习功课会到亮着灯的后院去，除了睡觉之外，基本都不回卧室。虽然她对这世界的记忆模糊不清，但她似乎能感觉到这里不是她久留的地方，不愿意在这里留下一点多余的牵挂。

也许这样才是理智的想法。这里太窄，晚上有点儿闷，楼下的客人喝了酒，又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阿若就算别的事情记不清楚，对于自己只是个娇弱的女孩子这一点，认识得不能更明白了。

“等我的工作定下来，我们就去租一所好一点的房子。”孔令熊说。

两人来到罗斯福市的第一天连行李都来不及放下就马不停蹄去找贴着求职信息的告示板，他们在十字路口刚好遇到了出来贴招聘启事的瓦瓦。当时的小店刚在准备开业，就只有瓦瓦和他原车队的学徒的卡洛斯·叶塞罗蒂两个人，两人忙前忙后一天都无法安歇。这突然出现的两个迫不及待的求职者让他们抓到了救命稻草，孔令熊也适时地提出让他们帮忙安排住处的条件。罗斯福市并没有太多常住人口，年轻人都逐渐迁到首府去了，所以市内有的是可以住人的地方。于是，阿若就做了店里兼职的女招待。店里的电器都是卡洛斯开着小卡车去附近的回收站收来的，于是孔令熊就得负担起把这些电器修到能用程度的职责。经过一番焦头烂额的折腾，“环形赛道”终于无声无息地开张了。

虽然店面很小，却是附近四五条街里难得的可以晚上聚会的地方，时常有人来这里闲坐小酌，看看电视里转播的体育比赛，晚上也不会关门太早，瓦瓦总会等最后一个人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才和善地将卷帘门拉下。开业以来这里的生意虽不是天天火热，但也收支平衡，稍有盈余。孔令熊和阿若两人住在楼上的日子，倒也轻松。

“还要再念会儿书吗？”孔令熊问。

“嗯，老师说我应该先看这本。”阿若拿起《历史的基础》说。

“还要下去读？”

“带下去啊。卡洛斯还没回来，我得帮着瓦瓦招呼客人，有空的时候就看两页。”

阿若好像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忙碌的生活，孔令熊在厨房里一边修着烤箱，一边偷瞄柜台里换上制服的阿若甜甜地招呼客人的样子——制服像是赛车女郎的风格，略有点紧绷，把少女柔美的腰肢勾勒得一清二楚。

 “明天我不能送你上学了，你自己过去行吗？”孔令熊抬起头来问。

“小熊不去学校？”

“我已经安排好换班了，明天我要去见很重要的人。”

“是研究所的人吧。”

“没有研究所了。”孔令熊放下了手里的工具站了起来，“‘萨拉托加’号到了埃姆登，我得去问问有没有雅尼的消息。”

特装运载母舰“萨拉托加”号是科克·温布尔顿司令的旗舰，也是拉文现存的大战舰中服役时间最长的一艘，他们从另一个方向突破了波莫纳的围剿。现在拉文的战场上，尚有“奥斯汀”、“阿灵顿”、“韦科”三艘“圣安东尼奥”的同级舰各自率领一个军团在和波莫纳僵持着，当然它们都没有力量和“皇朝”号抗衡，也攻不进陷落的拉文市区。惠特尔的埃姆登市是仅次于首府惠特尔市的第二大城市，那里有陆上战舰的船坞，“萨拉托加”号可以在那里进行整修，同时也必须展开对逃亡者的安顿工作。

“确定他会在那里吗？”阿若问。

“不能，连死活也不知道。可是我还是必须得过去确认。我们早晚得和波莫纳做个了断，然后回自己的家去。”

“我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所以大概觉得哪儿都不错吧。就算一直在那艘船上，或许我也能习惯？”

“你是水母吗？”孔令熊笑着问，“飘来飘去，都没有自己想要一直待下去的地方。”

“我没有站得稳的双脚，也没有强有力的手臂，除了四处漂流就做不了什么。我该感谢命运让我第一个遇到的是你，我们居然能一直走到现在。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阿若用一种缓慢悠扬的调子说着。

“我也想问自己……如果那天我没有走进球馆的话………一切都会完全不同吧。”

想到自己赤裸的初见，阿若一下子涨红了脸。

“雅尼不会下落不明，我们也不会辗转逃亡，可是，我们都会死在研究所里，再也没有回家的希望。因为有你在，我命运的轨迹改变了。”

“可是，我们根本没有体验另一种命运的机会吧？”

“阿若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深奥了？是不是老师们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啦，历史和地理都很难，老师们一直都在训斥我，没空说别的。好啦，我明天还有补习，但愿他们也不会太麻烦你吧。”

对于阿若的学业孔令熊无法插手太多，阿若感到棘手的历史和地理，他也不是很在行。这些事情交给学校的老师去做就好了。阿若的精神一直以来都不错，也越来越适应学校生活，他非常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