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特纳·克拉夫

离开巴尔德斯的办公室后,孔令熊一个人来到健身中心。在这时候会来加练的都是校队的健身狂,只要没有训练和考试,他们大部分时间都会来打熬筋骨。走过健身房的门口,里面金属碰撞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特纳·克拉夫正在一个人猛劲儿加练力量,这近两米高的硬汉,对抗能力强到匪夷所思的程度,连学校的橄榄球队也曾试图招揽他。听说他是个孤儿,靠福利院的支持上了学,在罗斯福的高中时打遍了附近所有学校,然后全凭运动天赋进了圣约翰斯通学院,梦想当然是成为职业球员,这个大学赛季结束后,他就应该向各职业队发送自己的视频剪辑了。当然要真的吃上这碗饭也不太容易,他投篮的命中率不太高,有时候迷恋单打独斗,因此尚未跻身惠特尔的热门球员之列,比他更强硬或者灵敏的球员大有人在。为一圆职业梦想,他倍加苦练,一直对得起身上那件球衣。

“特纳,今天也来得这么早啊?”孔令熊招呼着。

“听说昨天有几个教练来学校了,不加练不行。”特纳放下杠铃,拍拍手说。

“是吗,哪里的?”

“惠特尔市民、开姆尼茨铁鹰和希尔斯堡糖人。”

惠特尔一共有五支职业篮球队:以上的三支加上埃姆登水手和威廉斯塔德勇士,都是职业联赛“红山联盟”的成员,这个联赛还包括来自近邻克莱蒙特和埃姆登以及周边城邦的11支队伍。相对的,拉文及其相邻地区的队伍都参加另一个“海湾人联盟”,他们的教练也经常出现在大学球馆的看台上,不过场上的球员往往要等到比赛结束后才在电视里看到这些教练的身影。他们往往不告而来,不辞而别,出现在球馆里的时间没有人说得准,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篮球队的教练组,比赛期间的事情也都是赛后由教练组转告给球员的。没有任何教练对孔令熊感兴趣,他也早早明白自己的最后一场比赛只能交给校园。特纳·克拉夫一下子能得到三支球队的青睐,这甚至让孔令熊有一点嫉妒。克拉夫的学习成绩并不是很理想,他不善阅读,肌肉的反应比头脑更快。不过他每天只要把紧绷的肌肉里蕴含的能量尽情释放出去,就可以让自己大受欢迎甚至锦衣玉食,这就是运动员每日挑战极限训练的动机。可他现在既没有可以释放的能量,也没有积蓄能量的动机,那个曾全力追逐梦想的人根本就是在沉睡,或者说,连梦想本身是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

“祝你成功。”孔令熊简洁问候之后,就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他要在学生们大批到来之前清洁地板,检修器械,更换损坏的部件。在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克拉夫又去旁若无人地蹬了一段时间的电单车。

这样的训练强度孔令熊并不陌生,在考取大型机械操作资格的时候,身体素质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即使是作为篮球校队成员的他也必须进行强化训练才行。那是一段紧张到不堪回首的日子,也是他作为一个人感到最孤独的时刻,好在这些汗水并没有白流。

“特纳,你有没有想过去做机师?”再一次路过克拉夫的身边,孔令熊抬起头问。

“我听说有人第一次上机的时候就死在驾驶舱里。”克拉夫说,“有这样的事吗?”

那件事情距今已有20年了,曾一度是拉文最高级别的保密事项,3年前刚刚获准解密。当年拉文机械研究所的前辈们在拉文东北角的罗德尼镇建立基地进行“恐人”的研究,制造的是“艾尼亚克”的上一代机型“艾德瓦克”。拉文自由军一个精锐机械化步兵团被征调到罗德尼进行测试,他们掌握着非常多的前线资料。当时波莫纳已经制造出了重装甲重火力的堡垒型“战鬼”,给拉文自由军造成了巨大损失,拉文自由军迫切需要制造出同等级的“恐人”与其对抗。战况不允许开发有半点迟延。在训练场上,兵团的三名获得过战斗英雄称号的机师先后进行了测试,但结果非常惨烈,47岁的桑德拉·詹姆斯中校因为心脏承受不了身体的巨大负荷猝死在机舱里,另外两位年轻一点的机师也受了严重的内伤,半年内相继去世了。他们是在用生命反复试验,但这是技术突飞猛进的过程中无法避免会付出的代价。在解密之前已经有一些传闻流出,孔令熊也不知道外面的人听到的已经是变了几个样的新版本。

“死的是年纪大的人,现在的驾驶环境比以前轻松太多,我都考到资格证了。”孔令熊一边拖地板一边说,“做机师没那么可怕。”

“什么,我们学校的健身房管理员是机师?”克拉夫停下蹬车的动作,跳下地来,“我们这个小地方没有驻军,也不需要机师,为什么不去需要你的地方呢?”

如果说为了阿若,这里面恐怕要牵扯千头万绪,而且他本来就是走的校长后门,和盘托出一定不是好主意。

“因为我是理想的背叛者。”孔令熊自嘲地说。

“我不懂你的话。”

“也许和你说的话就显得我在炫耀过去了吧,在拉文入侵之前,我们都在制造新型号的机器人,有更安全的驾驶舱和更完善的控制系统,武器搭载量也能提升一倍……”

“很得意地说这些,不还是为了用它们更有效率地杀人。”克拉夫冷冷一句话就将孔令熊顶了回去。

克拉夫曾是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孩子,从他带着愤懑的语气中,孔令熊似乎触碰到了一些痛苦回忆的边沿,他将拖把放在一边,摊开双手。

“对不起,我已经不再造机器人了。”

“真的,我不喜欢那种大家伙。”克拉夫黯然地说,“大部分人都手无寸铁,在那些家伙面前有什么办法?”

“发生了什么?”孔令熊走到克拉夫身边和他并排站着。

“这些机器人毁掉了我的家,我无处可去,差点死在路边。”克拉夫握紧拳头敲打着电单车的把手。

“不可能,我们只是给拉文自己的机体做测试……”孔令熊万分诧异。

“但是你不能保证你们制造的机器人不被卖给外面的军队。”克拉夫将双臂环抱在胸前说。

“是佣兵吗……”

拉文和波莫纳曾有过战斗非常激烈的时候,一些生存在交战地的瓦拉瓦拉佣兵会拾取战斗中战损的双方机体和配件组装成他们自己的战斗力。然后这些佣兵就到处介入地区之间的冲突,这些事情孔令熊是知道的。

“亚丁这个城邦,你知道吗?”克拉夫问。

“我不太了解。”孔令熊实话实说。

“我们的城主格伦·亚丁有两个儿子,长子加莫夫因为品行不端,被他流放了,获得继承权的是次子瓦德尔。四年前,城主突然暴死,瓦德尔自然继承了家业,但是加莫夫带着佣兵部队,声称自己被瓦德尔陷害了,要他马上交出城堡,弟弟当然不会答应,所以城堡变成了战场。”

“很残酷的争夺。”孔令熊说。

“那时候我已经在惠特尔读高中,当我回去的时候,收留我的孤儿院只剩下两面破墙,一个人也没有了。加莫夫杀了瓦德尔全家,他的副官李又把他杀了。瓦德尔的部下和李的爪牙在城里互相炮轰了一个月,好端端一座城,完全被他们毁了。现在亚丁的城主是哈维穆德地区派来的执行官,还在缓慢重建,算是谁也没有得到好处。”

“本来是兄弟何苦至此。”孔令熊感叹。

“你看,我根本不想知道他们为为什么要打仗。他们连孤儿院都不放过,我们死了多少人其实没人在意。”

“对不起。”孔令熊低下头。从逃难那天开始,他不知多少次低下那原本高傲的头颅,不是惊慌失措,就是有求于人,总之活得像头困兽。而今天能让他抬不起头的原因又多了一个。

“我不是太会读书,要想挣很多钱的话,就只能靠身体。我就想将来能回到亚丁,把孤儿院重新建起来。我们还有不少孩子没有父母……”

克拉夫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表情严肃,虽然孔令熊连城邦亚丁在哪儿都不知道,可流离失所的经历在他身上也是刚刚发生。

“走这条路有多难,你该知道的。”孔令熊说,“一旦受伤,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你要带着全队赢球,就免不了被对方全队针对,你会比别人更容易受到侵犯和伤害。”

“所以我要加倍苦练才行,他们就不能伤害我了。”

“在你苦练的时候他们也不会闲着。你在惠特尔的大学球员里排第几?”

“第27。”

每年大学篮球比赛期间,体育杂志《钢索》都会对关注度高的球员进行综合排名,预测他们未来的职业前景。在惠特尔的50名入选球员中,克拉夫的排名不上不下。他总是自己承担全队的火力,给圣约翰斯通带来的胜率也只是刚好过半。克拉夫只是站在了职业赛场的边上,看起来他没有给自己安排退路。

“你有没有和‘红狼’交过手?”孔令熊问。

在那些人中,甚至有孔令熊在场上直接面对过的强手,双方打一个照面,他就从那双猎鹰般的眼睛中知道对方的实力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哪怕那个球员比自己还小两岁——排名惠特尔第3名的列克星敦大学大三后卫“红狼”布特·维拉克鲁兹。这也是他逃到这里之前,唯一确实能记住的惠特尔人。

“他是个十足的恶棍,天生的窃贼。”克拉夫咬着牙说,“我的第一场比赛就被他戏耍得无地自容,同样是大一,他在我们身上拿到了‘四双’。我忘不了这份屈辱,拼命苦练到现在的程度,可是他还在我望尘莫及的地方。”

“他确实是个可怕的对手,也曾让我非常难受,可是我不觉得这是屈辱。他让我知道有些事情做不到并不是自己的错。”孔令熊说。“红狼”大一的时候就以一场砍下24分11篮板10助攻10抢断的恐怖数据一鸣惊人,对手就是圣约翰斯通他却完全没注意过。

“这可不行啊,我们下一场比赛就要和列克星敦打了,就算是一对一打不过他,也不能任他宰割。”克拉夫的斗志被孔令熊激发,他摩拳擦掌期待着下一场战斗。

“我们去球场练练吧,他的比赛风格,我仔细观察过。”孔令熊说。特纳·克拉夫一直保持着旺盛的斗志,这大概和他从未想过后退的性格一脉相承。

两人在训练场内过了几个回合,结果孔令熊从克拉夫身上一点便宜都没占到。球探的眼光雪亮,克拉夫能跻身前50绝非无脑的吹捧。

“列克星敦有三名前50的球员,可是我至少比那两个人排名高啊。我绝不会让他们好过。”克拉夫用毛巾擦着汗水,信心满满。

克拉夫结束了个人训练,上午的时间才过了一小半。接下来的时间,他还要去上课。体育馆里逐渐开始有人来锻炼了,孔令熊一个个打开跑步机前的电视屏幕,然后回到自己的小屋拿起一本《钢索》杂志读起来。杂志是上个月的,还登着关于“海湾人联盟”参赛各队的分析,可是拉文和圣马力诺的球队都已经没办法参赛了。

“今晨在埃姆登市东侧德累斯顿镇附近,发生一起突发事件,一辆载有36人的客车坠崖。据悉,坠崖客车属于列克星敦大学,伤亡情况尚不明确,现场搜救人员已发现幸存者……”

孔令熊刚刚打开杂志,屏幕里就传来了一条可怕的消息。他脑海里轰地炸裂了,连忙飞奔过去。屏幕中,搜救人员刚刚从乱石中抬出一副担架,上面的伤员满脸是血,双手胡乱在空中比划着,他好像精神错乱了,身上的红色校服已经扯烂,露出肩膀上一个硕大的狼头纹身。是“红狼”布特·维拉克鲁兹,看不出他的伤势如何,但是看搜救人员急切的样子,情况不容乐观。更令人揪心的是,屏幕的下方已经横躺了几具被白布全部遮盖的躯体。

“这……怎么可能……”



2017-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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