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无妄之灾

午休的时候,校内的学生活动中心前人声鼎沸,孔令熊找到了阿若,特纳·克拉夫和球队的其他选手也都在那里。他们都围在电视屏幕前。列克星敦大学的校长在电视上证实了噩耗,36名乘员除去司机之外都是列克星敦大学的教练和运动员,客车从山崖上滚落,只有7名乘客幸存。遇难者中,包括球队的主教练和两名明星球员——排名第35的威尔·桑奇和排名第48的克里斯·布朗。布特·维拉克鲁兹确定生还,但伤势严重,精神也受了巨大的刺激。列克星敦和圣约翰斯通虽是宿敌,但这种噩耗早就超越了一般的赛场恩怨。这意味着一支球队的顶梁柱垮掉了,一所学校的精神寄托被摧毁了,20多个家庭的希望破灭了。

整个事情的经过是由受伤最轻,被救出时还保持头脑清醒的体能教练讲述的。当时学校的篮球队和田径队都刚刚结束在克莱蒙特地区的比赛,正在返回学校的路上。行进在山路上时,一部所属不明的机器人突然从山顶落下并向四周乱射,强大的冲击力将客车前面的山路砸毁。已死于事故的客车司机情急中为了躲避随之而下的落石,汽车失控导致了坠崖。多亏惠特尔警备部队因为追踪不明机体及时赶到,在崖下救起了幸存者,可是被他们追击的那台机体下落不明。接下来是参与追击的警备部队长官发言,他们是在十王山的第三座山——达利乌斯山山麓发现的这部不存在于任何资料中的机体,这部机体型很小,动作非常敏捷,惠特尔的警备机在追击中被它近身击破了两部,大学的大客车不过是它在逃窜中连带的一个不幸者。警备部队没有发现这部机之后的下落。

可以想象列克星敦大学校园内的震惊,连圣约翰斯通这边也瞬间寂静无声。又是一个来路不明的无名之敌,这次的受害者是惠特尔,而且还是一起打球的兄弟……

阿若并不知道屏幕里的遇难者来自哪里,但遍布全场的悲伤让她无法无动于衷。她依靠在孔令熊的身边,用力咬着嘴唇。孔令熊紧紧地将她揽在怀中,这无名的机器人和“圣马力诺神罚”的制造者一样来去无踪,两者之间也许存在着不一般的联系。这事情圣约翰斯通的学生们大多不知,却是缔结孔令熊和阿若缘分的开端。

特纳·克拉夫蛮横地在人群中用强壮的手臂拨开一条通道,径直走到一张桌子前,背对着屏幕猛地坐下去,钝重的声音整个大厅都听得见。他像头孤独的野兽,木然地坐在人群中央,周围没有人敢去靠近他。就在刚才,他还畅想着接下来和“红狼”的斗智斗勇,现在一切也没了任何意义。林奇副校长和老师们也都赶来了,他们担心发生什么骚动,竭尽全力维持着秩序。比赛中圣约翰斯通和列克星敦是针锋相对的宿敌,场下两校的学生却有着相当多的交流,现在大厅里的学生们,有不少人的朋友就在列克星敦,也许还有些人的亲友就在遇难者当中。一个女生大概是从遇难者的名单里找到了不愿看到的名字,已经靠着墙哭倒了下去,一名老师慌忙奔了出去,带倒了一排椅子,他有亲人在那部车上。篮球队的众人义愤填膺,身材最壮硕的中锋盖尔·图林一拳就砸塌了一张桌子,队友们连忙将他和克拉夫扶出大厅。

孔令熊用力拽着阿若的手腕,初见时那种怕她随风飞走的紧张感重新涌上心头。他们从学生中挤出一条道来,出了大厅,绕到楼后的一个角落里。没有人注意他们。

“你有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孔令熊问。

“什么意思?”

“我怀疑这来路不明的机体和出现在圣马力诺的那部有关。”

“这我完全不知道。”阿若说。

“那个学校里,一个人都没有呢,无论是死还是活……只有你在那里。”孔令熊回想着。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到那里的,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躺在那个球场的地板中央。周围一点光也没有。我一丝不挂,全身也没有一点力气,冷极了,也怕极了,我一动都不敢动,把身体缩成团,就在那里挨到天亮,才从地板两边的文字上知道那儿是所学校。我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最好能弄到件衣服,不过,比起被人看到裸体,还是等了好久都没人来更让人害怕吧。”

“你在那里躲了多久?”

“我用一天时间确认那里确实空无一人,又用一天时间回忆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来的时候,我正在很艰难地做决定,要不要向你们求救……”

“好了,一切都会过去。”孔令熊和平时一样抱住她,用坚实有力的双手抚摸着她的背。她需要很多肌肤的亲昵才会有安全感,依偎在他怀里的时候,她身体的轻微颤抖就停止了。

他和那些学生们关注的重点完全不同,坠崖的可能是任何车任何人,那部机器人来去无影无踪却是和“神罚”时的无名机格外相似。这其中必然存在着联系,只是现在能获得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

“不,你不用安慰我。”阿若轻轻摇动肩膀,从孔令熊的怀中挣脱出来,“我倒是有些发现想告诉你。”

“什么?”孔令熊一愣,阿若主动向他披露一些事情,这是很少见的。

“刚才警备队说,发现不明机体的位置是在十王山脉的达利乌斯山。”阿若突然一反常态地严肃起来。

“是这样。”

“和十王山脉相对,拉文和圣马力诺的矿山所在的山脉,叫康多尔山脉,小绫姐原先在住的罗奇代尔,就在它的支脉下面。”

阿若讲起地图来,竟然头头是道,老师们说的没错,她非常聪明,就算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重新接受起来还是非常容易。或许她之前就是个顶尖的优等生呢。

“这两条山脉属于同一个山系,中间被鲑河截断。”阿若接着说。鲑河从波莫纳发源,横穿过拉文北部,经过瑞德兰地区和斯克瑞普斯地区后入海,也是这两个地区的界河,拉文的银树湖也属于这条河的水系。鲑河在两山中间冲出一条峡谷,早期的帕萨迪纳住民靠着手工打造的小船越过峡谷中的急流来到山外,瑞德兰和斯克瑞普斯两个地区的雏形就是由这些冒险家建立的。这些事情都记载在历史书里了。

“你想告诉我的是……”孔令熊似乎已经猜出她的指向了。

“我也看过这几个地区的人口分布了,这些山地几乎就没有人居住,会不会有什么人一直就藏在里面……”

“的确这两次袭击出自山里的嫌疑很大,不过建造这样的机体需要多大规模的工厂,山地根本不具备那样的条件。那些地方连陆上战舰也开不进去,更不能运输材料。”和阿若相比,孔令熊对拉文周围的地形更为熟悉。阿若的猜想虽然有些道理,但实际上仍有不少与实际不符的地方。山里很难藏下一个兵工厂,就算有人排除万难在山中某处建立了兵工厂,后续的材料供应也很成问题。也许其中还有些关键的谜团有待解开,但幽深的十王山里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是早就有人做过的猜想。

十王山的十座山峰中,有伯利克里山、伊凡山这样山势平缓的,半山腰都能有人居住,最高的图坦卡蒙山和迈达斯山上已经修了蜿蜒而上的登山步道,游人可步行攀至山顶鸟瞰两侧的城市风景,是著名的观光胜地;而奥古斯都山、阿巴哈山则因茂密的森林而成为游人莫入的保护区。除了这六座山外,其他四座都是人迹罕至之处,而达利乌斯山更是所有山峰中最为险峻的一座。据说数百年来不止一支探险队想要征服达利乌斯山,却没有一人活着回来。之前的战乱时期也有军队撤进了达利乌斯山的密林之中,从此就音讯杳无了,于是,人们就传说山中有个杀人洞,洞中流淌着死亡泉,无论人畜,触者必死。孔令熊相信这个传说到22岁,一直到来了圣约翰斯通,在帮阿若整理参考资料时才发现早在15年前圣约翰斯通大学的登山队就已登顶达利乌斯山,当然也没找到什么死亡泉,那遁入深山的军队更只是以讹传讹。不过是这考察报告只发表在专业刊物上,少有人知罢了。而康多尔山脉为拉文和圣马力诺哺育了丰富的矿藏,采矿队几乎都将山掏空了,更是从没发现他们之外任何人的蛛丝马迹。

“虽然猜想不能当结论,可是你学得还真快啊……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成为正式的学生了吧……。”孔令熊摸了摸阿若的头说。

整个学校被难以名状的黑暗吞噬,学生们在恐惧下一个受害者会不会轮到自己。

“不行,我没心思念书了。”

“拉文已经完了,惠特尔也要遭殃吗?”

“要死的话,就去乡下陪家人慢慢老死。”

“我想找辆车砸一下。”

“死前还是处男简直白活!”

……

孔令熊知道,慌张是没有用的,灾难从来都是不宣而至。这觉悟是他在“圣安东尼奥”号的逃亡途中从同行者的鲜血中得到的。但他和这些学生不一样,他有着科学家的自尊,抓住灾难的尾巴,把它从黑暗中狠狠地揪出来,不正是科学家的使命吗?他绝不甘心在这里陪伴着工具箱度过余下的日子,而且阿若的未来他也必须考虑。

“喂,你们能不能安静会儿!”一声呵斥,驱散了身边牢骚满腹的学生们。孔令熊回头一看,这怒冲冲的声音正是来自特纳·克拉夫。谁也不敢招惹这个又高又壮的大汉,学生们窸窸窣窣地沿着路边溜走了。他低着头,脸上的肌肉结成一块块嶙峋的岩石,拳头时而握紧时而松开,在那里一圈一圈地转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整个学校的气氛都是那么压抑,他在其中也不过就像只跳进墨水里的乌鸦。

“特纳。”孔令熊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找个时间去看看他们吧。”

一头野兽被锁在特纳·克拉夫的身体里,它凶残而且饥饿,呲牙对世界咆哮。有一匹诱人的猎物就在眼前,强大雄壮,谁能征服它谁就是世界之王。猎手已经摆好了捕猎的姿势,磨利了尖锐的爪牙,他不怕殊死的搏斗,因为他自信一定会获胜,可是,他害怕一爪挥去,就坠入无法见底的深渊。此刻的特纳·克拉夫,还在失神地坠落中,孔令熊的一拍,让他暂时回到地面上来。

“我没有什么想说的。”他摆摆手。

“我会去。”孔令熊说。

“别打扰他们,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吧。”

“大家都很不安,我也很害怕,我不知道现在究竟应该想些什么。”阿若仰视着克拉夫说。

“你是……”克拉夫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小女孩。

“我是阿若·圣马力诺,一年级特号生。”阿若拔直了腰,自然地挺起胸膛来。

“哪里来的特号啊!”孔令熊也从没听说过,她根本连学生证还没有。

“老师允许我上课旁听啊。”阿若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

没想到进展还挺快的。孔令熊想。

克拉夫只是礼节性地和阿若握了手,他心情显而易见的不好,握手的时候脸上的愁容也消不掉。

“有什么要说的吗?”克拉夫问。

“我们也都是袭击的幸存者。”孔令熊说,“感同身受。”

“拉文那边的事情?”

“我们是‘圣安东尼奥’号的幸存者。”孔令熊将叙述又详尽了一步,“我们失去的不只是同伴,还有家园。”

“对不起,我不太看新闻。”克拉夫一脸凝重地道歉。

孔令熊左边的脸颊抖了抖,欲言又止。有很多繁杂心绪,即使堵在心里将要窒息,也找不到可以诉说的对象。

学校的体育生大多是这样,生活中是训练场和酒吧的两点一线,他们以最原始的强大力量得到特殊的待遇,是校园中的宠儿,却随时都有可能失落在世界的边缘。他们甚少关心与比赛无关的时事,据孔令熊所知,雅尼·巴斯托斯就从来说不出拉文市的市长是谁,另一位选手说不出拉文有哪些近邻的地区,哪怕他们经常和这些地区的学校进行比赛。无论如何,在学校他们始终要扮演强大的角色,在同学们遇到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也是他们的身份赋予他们的责任。

强者的痛苦,大概始于意识到强大并非无止境的那一刻。更痛苦的是,每个强者都会无可避免地在某个时期无征兆地落入这个深渊。

“不过,如果你们要去的话,帮我带份礼物给他们吧。”

说完,特纳·克拉夫就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宿舍那边走去了,孔令熊没有再阻拦他。

 

 

专名拼写:

 

列克星敦大学:Lexington University

罗德尼镇:Rodney Town

德累斯顿:Dresden

布特·维拉克鲁兹:Butte Veracruz

威尔·桑奇:Will Sanch

克里斯·布朗:Chris Brown

盖尔·图林:Gael Turrin

达利乌斯山:Mount Darius

康多尔山脉:Moutain Condor

鲑河:Salmon River

红山联盟:Red Mountain Conference

惠特尔市民 Whittier Citizens

开姆尼茨铁鹰 Chemnitz Ironhawks

希尔斯堡糖人 Hillsboro Candymen

威廉斯塔德勇士 Willemstad Warriors

埃姆登水手 Emden Mariners

艾德瓦克:EDVAC

桑德拉·詹姆斯:Sandra James

《钢索》:The Cabel

 

 



2017-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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