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已经请了太多的假，克拉夫的心情大概还没好起来。阿若说她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孔令熊自己开着克拉夫的旧车，让阿若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一边听她说话一边往达勒姆的方向开。到了达勒姆市中心后，他却找不到纸上写的地址，只得停车去问路边的警察。

“请问，您知道‘圣巴托罗缪区’怎么走吗？”

听了这名字，那老警察警觉地上下打量着孔令熊，看得他浑身发毛。

“你从哪儿来？”

“我从埃姆登的赛车名人堂来，想找一位叫锡拉库萨·霍的老车手，听说他住在那里。”

前半句是孔令熊编的，还算是个说得清的理由。

“谁告诉你的？圣巴托罗缪早就死了，你们不知道吗？”

“什么？”孔令熊一愣，“我们刚到这儿不久，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圣巴托罗缪以前是个工业区，现在是个死城。30年前瓦拉瓦拉人把那里洗劫一空，人死了一半，剩下的都逃光了，也没再回来。镇子都荒废了，政府前不久把地块卖了出去，也不知道还能用来做什么。那地方地图上说是归达勒姆，其实还有挺远一段路要走呢。”

孔令熊上了车，开过下一个路口，在路边停下来，给绫打电话。

“这儿的警察说，圣巴托罗缪30年前被瓦拉瓦拉人毁了。”

“线索是野游的探险者发现的，我能肯定惠特尔没有第二辆那种车，如果有人看到的话一定是她。”

仅仅依靠一辆车判定的线索，可靠吗？孔令熊将信将疑。

“有些可疑，你一定要跟着我吗？”挂断电话，孔令熊再一次向阿若确认。

“那里……一定有……你想知道的事情……”阿若整个身子缩在副驾座位里，凝视着前方。

车子继续向前开去，逐渐离开了达勒姆的繁华地带。在城镇的边缘，孔令熊终于在一座宫殿一样的大宅子前看到了那辆胭脂色的豪华跑车。这车的颜色和外形都太让人过目不忘了，据绫调查，这款车一共只生产了25辆，价格更是高到天上去了。

“这么偏远的地方会有这么大的房子啊。”四周几乎都没有别的配套建筑，甚至不需要停车场。孔令熊随便把车停在一块空地上，就下车去按响门铃。

如果是车王锡拉库萨·霍的话，这座宫殿倒是也配得上他的地位和奖金。只不过他已老迈，也不知还有几分余力享受这些奢华的生活。听说他一生未婚，也没有子女能继承他的财富。至于希姆斯，她说她之前做过艺人，那她现在是不是也在扮演什么角色呢？

房子真的挺大的，从按响门铃到有人出来开门足足等了两分钟。开门的正是希姆斯，她穿着直筒的条纹连衣裙，踩着家居拖鞋，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未施脂粉也没做特别打扮，反而证明她的美貌是不掺水分的。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希姆斯没有把他们拒之门外的意思，只是表现出了一点点诧异。

“开那么显眼的车，很难隐瞒什么吧。”孔令熊说。

“一直二流的我也可以有个华丽的梦想吧。”希姆斯一边带孔令熊和阿若走进会客厅一边说。

“锡拉库萨·霍先生呢？我们是来找他的。”孔令熊说。

“我说过了嘛，他身体不太好，不方便见客人。”

“现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阿若问。

“当然，你们觉得他会在城堡里养一百名女仆吗？”

“我们不会把过时小说里的内容当真。”孔令熊说。

“霍先生只信任我，他休养的时候，这里所有的东西都随便我支配。”

“所以我们送给他的东西，也被你随意支配了？”

“哪里，既然是学徒送来的东西，我没理由不立刻交给霍先生。”

“如果方便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向他本人确认。我们刚从列克星敦大学的疗养院回来，霍先生已经半年没有去那里了。我想，他的状况该不会比半年前在仪式上昏倒时更差吧。”

 “霍先生换了新的疗养院。”希姆斯冷冷地说。

“不在列克星敦了吗？”孔令熊追问着，“是什么原因？”

“他对那里的服务不满意。”

“看来你和霍先生的沟通不太顺畅。”孔令熊笑着站起来，“霍先生对列克星敦疗养院很满意，倒是你……”

“求求你了，告诉我们实情吧。”阿若也随之站起身来恳求着。

“你们一定要知道实情吗？你们知道了又有什么用？这只不过是霍先生和他的学生之间的小事。”希姆斯有些无奈地说。

“我必须亲自确定，然后给伯里先生一个完整的回复。既然接受了委托，当然不能草率地回去交差。”

“啊……”希姆斯仰天长叹，“那么你们真的不知道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没有看那里面的东西的欲望。”孔令熊干脆地回答。

“还真是听话呢。”希姆斯扶了一下额头。

“作为生活助理，独占主人的房子，而且不在主人身边，也很奇怪啊。我能不能怀疑霍先生现在的处境？”阿若说。她话虽然不多，脑子可从没停止过转动。

“真没办法啊，如果不见到霍先生你们就不会走吗？”

“这不是很正常吗？”阿若反诘。

“那我和霍先生联系一下好了。”

希姆斯离开客厅到外面去拨打电话，两分钟后就回到客厅中来，表情就像换了一个人。

“二位，对不起，刚才怠慢了。请允许我带你们去见霍先生。”

那辆传说中的胭脂色“卷云”无法搭载第三名乘客，于是希姆斯换了一辆钴蓝色四门轿车，这车名为‘巴比伦尼亚’，在孔令熊的印象里，这型号曾用作圣贝尔纳迪诺地区的礼宾用车，想必档次高得惊人。锡拉库萨·霍的车库大概像个豪车博物馆，他就算得过再多的冠军，收集这些达官显贵们专用的座驾也绝非易事。“巴比伦尼亚”的性能确实强劲，在空旷的公路上野马一般放纵奔驰，坐在后座上的孔令熊和阿若甚至都感觉不到什么声响。“死城”圣巴托罗缪渐渐在路边露出些许残破遗迹，废弃的矮小房屋前锈迹斑斑的标志牌还隐约分辨得出这里原先是旅店、赌场还是发廊。这地方果然荒芜已久，他们这辆豪车穿行于废墟之间，显得格外不协调。

在层层叠叠的土石中，偶有一些鲜艳的颜色跃入眼帘。孔令熊仔细观看，原来是一些新立不久的，涂着醒目黄白红三色纵纹的标志牌，上面都写着“佩德罗集团用地，禁止入内”。不少地方拉起了三层防护带，越往里走越显得举步维艰。孔令熊知道佩德罗集团，这是业务范围涉及拉文、惠特尔、克莱蒙特、瑞德兰等数个地区的一家规模巨大的工业集团，拉文的“恐人”开发过程中，就得到了他们不少的技术支持。同时他们也为其他地区提供大型机械的研发工作，技术实力深不见底。

车停在镇中央的一片空场前，前面被栏杆拦住了。从路边的简易小屋里跑出一个女孩子，穿着灰蓝色的工装背带裤，几步跑到车前。

“这是克里奥，霍先生的工作助理。”希姆斯一边下车一边向孔令熊介绍。

果然是在工作啊。孔令熊想。可是锡拉库萨·霍是个车手，并非考古学家，他究竟会做些什么？

面前这个身穿工装七分裤的女子看上去还很年轻，也没怎么化妆，名字和希姆斯一样不像是真名，肤色略深，留着短发，面容俏丽，身材高瘦。只有少数人能做到没有死角的好看，任何衣服穿在她身上都不会减分，在孔令熊熟识的女性中仅米莎·利夫可以做到，但他隐隐觉得希姆斯和克里奥也该是这个队伍里的一员。

“霍先生平时谁都不见，偏偏今天给你网开一面。”克里奥边说边给孔令熊和阿若带路。

“听说他们是霍先生的学生派来的人。”希姆斯说。

“明明东西都送到了嘛，还要亲自来确认？”克里奥皱起眉来。

“谁让你们搞得这么神秘？在废墟里工作很有情调吗？”孔令熊问。

“霍先生不想被打扰。”克里奥回答。

这座城镇里，可能就只有两个活人。战乱之后，镇上八成的建筑外观尚存，只是年久失修，外表遍布尘埃，内部多有砖石垮落，夜色降临后阴风阵阵，说是恐怖之城大概都有些言之过轻，这种地方鬼都不愿意来。

克里奥将他们带往的地方是一所教堂，在衰朽的空气里，神也不肯光顾。院墙已毁，只有正门尚存。进门口，道路两侧的雕塑已经崩毁大半，其上遍布青苔，院墙上恣意长出的树枝预示着不久之后这座曾经繁华的园林就将淹没在绿色的地狱之中。这是一座“多米尼恩”教派的教堂，他们的源流比“塞拉夫”更早，崇尚艺术，极爱兴建寺院和雕塑，现在不少地区的博物馆中都有他们的雕塑作品留存，只是这个教派在百年以前就已经式微，至少从孔令熊记事开始，拉文地区就已经没有这个教派仍在开放的教堂了。战火洗劫后的土地上，还留存着烧灼的痕迹和弹片，看来战后这里真的未经整修就被废弃了。教堂的主体建筑还在，褐色石头砌成的钟楼依然矗立，钟却已经不见踪影。

小镇的教堂当然不大，正厅里除了几张胡乱摆放的长椅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了，祭坛上连神像也没有，高高的天顶下显得十分空旷。黄昏的日光从天顶的玻璃窗射进，仍是有些温度。克里奥引着孔令熊他们从旁边的台阶下行，穿过一条地下走廊，在一扇青灰色的门前停了下来，轻轻叩了叩门。

“先生，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