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眼线

“我们该回去了,明天还要上课。”

在酒店门口,孔令熊他们五人和绫道别。谁都不知道,在这座城市的一个荒僻的角落,那位不起眼的少女主导了一场超越想象的战斗。

“特纳。”上车的时候,拉德琴科突然停了下来叫住克拉夫。

“怎么?”

“能不能再叙述一下你受伤时的情况?”

“这里吗?”克拉夫指指额头。

“‘红狼’是怎么伤到的你?他明明自己行动都很困难。”

“为了让他不要放弃篮球,我激动地对他吼叫,还弄散了他桌上的拼图。”

“这我知道,然后呢?”

“他看上去很沮丧,也很愤怒,他脸色不好,不过那时候我还没有察觉。”

“继续。”

“然后他一拳打在我脸上。我在球场上也没少和人冲突,直接被手肘打中面门都有三四次,但没有一次有这么重。我们正面对抗过,他是个奸诈的小偷,但那一拳打得像个暴徒,而且,我没看到他的动作。”

“回去之前,我们再去一趟列克星敦吧。”菲利斯提议,“既然你们对‘红狼’有疑心,那我们就去找一个眼线盯着他。”

大学体育圈子里的人脉实在是复杂,这个学校的毕业生之后就是另一个学校的助教甚至主教练。列克星敦大学和圣约翰斯通学院之间的关系算是十分密切,菲利斯去大学要找的是女子足球队的门将教练瑞恩·阿德米拉尔,她之前是圣约翰斯通的校队门将。菲利斯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球场给球员加练,备战下一场比赛。

老朋友久别重逢总免不了寒暄一阵,之后便进入正题。拉德琴科将自己的疑虑向阿德米拉尔一五一十地说了,他觉得“红狼”在那一刻爆发出的,不是来自他自己身体的力量,或者说,是纯粹的,难以自控的“愤怒”的力量。

“第一次听说。”阿德米拉尔说,“布特·维拉克鲁兹是我们学校的骄傲,他在场上狡猾和机智,场下却非常和善,从来不会与人发生争吵。”

“我的朋友特纳·克拉夫确实被他打伤,莫芸医生可以证明。”拉德琴科说。

“那么要还给他一拳吗?”阿德米拉尔摊开双手。

“没必要。”克拉夫也凑过来,“这一拳不属于他。”

“你在说什么?”阿德米拉尔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和他在球场上交手过,打在我脸上这拳不是他的身体能发出来的。”克拉夫一字一顿地强调。

“无法理解!难道是空气里冒出一拳打倒了你吗?”

连克拉夫也无法说清事情的真相,自然也无法让阿德米拉尔确信。

“教练,稍等一下,我有话要说。”正在这时,刚刚结束训练换下球鞋和手套的那位门将走过来打断阿德米拉尔的话。

“借钱?”

“关于我的禁赛。”

“不是早结束了吗?”

“我又想起一些事情,不说不合适。”

列克星敦大学野马队女足的守门员,身穿1号球衣的艾薇塔·沃森,刚刚从三场禁赛的处罚中解放。受处罚的原因是在本方禁区内将对方前锋用拳击倒,吃到红牌加点球,并因此在最后一分钟输掉比赛。她无法出场的三场比赛里,野马队丢掉六球。对她不理智的犯规,全队上下都很恼火,但她是队里十分倚仗的主力门将,她一言不发,只是知耻后勇地苦练等待回归。而就在那场导致她被禁赛的比赛之前,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几乎断送她足球生涯的伤病,她的双腿在一次剧烈冲撞后无法直立,在病床上她已经想到了退役,不过半个月后她还是奇迹般地站回到了球门前。谁也无法预料,复出的第一场比赛就变成了这样。她缺席的五场比赛里,野马队只得到两平三负的惨淡战绩,早早地退出了锦标争夺。

“急躁是我的弱点,可是,在当时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反应过来时对方的球员已经捂着脸躺在地上了。我想,就算我这么说大家也只会觉得我在胡言乱语推卸责任吧……”沃森充满愧疚地说。

“看,很相似的情况吧。”拉德琴科说,“你也去过那家疗养中心吧?”

“不光是我,受重伤的运动员都会在那里进行恢复。”沃森说。

“好像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拉德琴科面部的肌肉扭曲了一瞬,又回复到松弛的状态。近几年来,列克星敦大学各运动项目的战绩都只中规中矩,既不会建立什么王朝队伍,也不至于一落千丈。像艘卸掉动力装置的小船,就那么静静地在水面上漂着,风动船也动,去往哪里不知道。这艘船有它自己赖以维持的架构,不那么容易垮掉,可是变化也小得难以察觉。

“如果有人要是怀疑我们在选手恢复的过程中使用了违禁药物,那他可找错人了。”阿德米拉尔环抱起双臂,“我以两校的名誉联合保证,在我校和我校参加的所有运动项目中,药检出过事的选手,在我所知的历史中和可以预见的将来,数目为0。”

关于违禁药物的资料,去大学运动联合会总部可以查到,教练没有说谎的必要,这怀疑也是全无根据的。

“学姐,帮我们一个忙吧。”菲利斯搭住阿德米拉尔的肩说。

阿德米拉尔从刚才一直端着的架子,被身体的亲密接触瞬间消融,她的手臂松开,腰也弯了下来。

“你要我泄露训练的机密吗?”

“不不不,我只想知道,那间疗养中心里,有什么特色的康复手段吗……”

孔令熊听着他们的谈话,也试图将获得的信息与自己所知道的连接起来。诸多繁杂的事情中存在着一些飞虫般细小的细节,连接这些微弱的点,就能描绘出事件的流向,只是现在能够用来勾画轮廓的细节还不够。

隐隐约约地,他觉得这整个都市群,包括已经去过的埃姆登、列克星敦、达勒姆,并未过多涉足的伍斯特和布伦瑞克,还有只在地图上见过的德累斯顿、特里尔以及伊普斯维奇,都只是一整张巨大拼图中并无特别的几块碎片罢了。圣巴托罗缪那块死寂荒地,犹如画中被生生扯去了一块,那部“卡利斯托”的出现又好像空白地上滴了个蓝汪汪的墨点,让这张图本来的样貌更加难以摸清。

比起这些事来,多陪陪阿若可能还更重要一些,她对拉德琴科等人所怀疑的事情全无认知,总不能让她一直无聊地在一旁呆着。

“要不要加入俱乐部?”孔令熊问,“参加校队可能遥远了些,在俱乐部里你能交到更多朋友。”每年学期开始的时候,在校园里就会搭起社团招新的小棚子,各社团粉墨登场,各显其能,招兵买马。无论是登山、舞蹈、模型制作、电影鉴赏还是单纯的吃吃喝喝,只要凑够三个人就能申请一个社团。在整个罗斯福都戒严的那几天,都是这些学生社团在校园里自得其乐。

“有‘机器人研究’俱乐部吗?”阿若眨眨眼睛问。

“只有模型社,机器人技术大部分都是机密,一般学生接触不到的。”

“也许可以去问问‘战争社’?”

“校内七大危险地带之一的‘战争社’?最好别一个人靠近那儿。”

“战争社”是历史老师约什·米勒“假公济私”拉起的一个团体,主要的活动是进行室内的兵棋战争游戏,活动时成员们都扮成将军的样子,道具都是花钱从模型社买来的。这个社团成立三年来,还没有一位女性成员加入,社团招新时他们曾试图邀请别的社团的女孩子过来穿上迷彩内衣招徕新生,未果。这社团光是名字就有一种浓浓的烟熏木头味儿,内部就更是酒气冲天了。名列“七大危险地带”之中的理由,自然是说那里是狂人的聚集地,凡人不可接近。

虽然“战争社”是如此硬派醉人,创始人约什·米勒却实实在在是战争史的狂热爱好者和研究专家,特别是进入巨大机器人时代之后,他了解大陆上每一座兵工厂的特色和主要机型的发展史。他答应给阿若补课也不是完全无偿的,交换条件是孔令熊必须为他的论文提供一些操作技术细节上的指导,因为孔令熊亲身经历过几次操作系统的升级和改造。在补习的时候,米勒大概是很自豪地向阿若吹嘘了他们“战争社”的“丰功伟绩”,然而孔令熊实在不觉得阿若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确实立竿见影有效的东西,毕竟那里的人自身社交能力都有些障碍,约什·米勒倒是还好,社里曾几个学生甚至因为仿制军服和枪械被警察叫去训话,并没收了所有可疑道具。现在他们正试图说服模型社和他们一起按微缩比例复原被火烧毁的“阿里阿德涅”号,当然进度十分缓慢,要完成这样的壮举大概需要再将使命往下传几届了,设计图画了好几册,然而大部分情况下就到此为止,被后辈们在收拾活动室的垃圾时偶尔发现,感叹几句“哦,原来前辈们还做过这个啊”或者“这些老掉牙的东西留着也是占地方”,然后彻底遗忘掉。

“但是米勒老师的学问真的很厉害啊?”

“他的书架深不可测,可离开讲台那种性格未必吃得开。”

约什·米勒是个始终沉浸在自己的爱好世界里的人,就算面前发生了火灾或者枪击案,也打断不了他的沉思。在教学以外的时间,没人能支使他做事情,他可以连续一个月吃同一家快餐店的盒饭,也可以连续一年不出现在校园之外的地方——从他还是圣约翰斯通的学生的时候就是这样了。与其说是学校非常适合他的学术工作,不如说除了母校之外没什么地方会收留他。

“我决定了,我要从他的书架上找到答案。”阿若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

“不行,卡利斯托的事情不能和别人说。”孔令熊压低了声音在阿若的耳边说,立刻给她的热情降温,没办法,卡利斯托还必须作为秘密封存下去。

阿若想说的话戛然而止。

“好了,说定了。”菲利斯和拉德琴科这时候从前面转回来,“我们回去吧。”

“她们答应你了?”孔令熊问。

“因为我们都觉得很可疑啊。”菲利斯说,“她们会帮我观察疗养中心,作为运动员去那里再正常不过了。”

车子终于开上了返回罗斯福的高速路。这几天大家分头见了各种各样的人,可是谁也没有孔令熊和阿若经历的事情那般惊心动魄。

“两个点能确定一条直线,三个点能确定一个平面。”在路上,孔令熊突然无来由地说起了数学常识,“如果艾薇塔·沃森是第三个点,迪米特里,你发现的第二个点到底在哪里?”

“是格斗家的本能,第二个点是马蒂亚斯·多内特。”


2017-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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