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因戈尔施塔特”号上，能够和西蒙尼四世会面及商讨事项的，只有舰长和霍以及他们挑选的随从。海斯特舰长身边一直是大副吴汉，霍还是和平时一样由希姆和克里奥陪同。孔令熊等机师被安排在墨菊宫东侧院的休息室。休息室内有糕点饮料水果和电视机，宋雪容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里播的一部爱情电影，拉菲克霸着几盘食物正大快朵颐，完全是一副休假的架势。孔令熊还没想好可以做些什么，霍就把他和阿若叫到一旁，满脸凝重的表情，显然是有话要说。

“第一，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说你是‘卡利斯托’的机师，这是最高级别的命令。”

“有别的统一口径吗？”孔令熊问。

“让她和我组个分析组吧，对于自己和‘卡利斯托’的联系，她应该也想了解更多。”克里奥主动提议。

“不错的想法。”霍摸摸短短的金色胡须说。

“那‘卡利斯托’的驾驶员是谁？”孔令熊问。

“是我。”不等霍开口，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霍的背后传来。孔令熊抬头一看，这来者二十七八岁年纪，一身日晒均匀的茶色皮肤，短短的金发，身穿圆领长袖针织衫和亚麻长裤，挽起的袖口外露出一截花臂。他上下打量着孔令熊，眉宇一直紧紧锁着，看得孔令熊颇不自在。

“还没给你介绍，这是原定的……”在这金发男面前，霍竟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我是具志坚启嗣，先前没打过招呼，失礼了。”金发男并不理会霍的慌张，径直自报家门。

“他是我们之前的测试机师。”霍说，“也是格斗家，本来我们打算完成研究以后，由他来当正式机师……”

不久前在埃姆登的斗技场上，不敌马蒂亚斯·多内特的，就是这位看上去很礼貌的青年人了。孔令熊和阿若礼貌地与具志坚握手，能够清晰的感触到他手上由于长期握操纵杆生出的厚实老茧。具志坚十分用力地握着孔令熊的手，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手腕就要被生生地拗断。如果佩德罗集团的系统能够成功启动神像里的机体，这位深得集团信任的沙场宿将自然是不二的人选，然而阿若的出现揭露了神像里的真相，也断绝了佩德罗集团改造系统的计划。具志坚当然会服从命令，但孔令熊从他的手心里都能察觉出他委屈得很。

“‘野牛拳王’也可以让他开啊？”孔令熊问，“他才是货真价实的‘拳王’啊？”

“我希望‘野牛拳王’由你驾驶。”霍强调，“我们都看得出你和阿若的牵绊，她在战场上也需要你的帮助。”

“这对他不公平。”

“‘危机’（Crisis）的存在对谁都不公平。但我们需要它。我再强调一遍，这是最高的命令，我不希望你在这时候有任何迟疑。具志坚启嗣是‘峡谷’（Canyon）的驾驶员，你们都要这样说。”

每一个不合语境的C开头的单词，其实说的都是同一个意思。

“等一下……”阿若小心地打断霍的话，“谁有资格给我们下命令？我们该听谁的？”

“战场上是海斯特，其他的时候是我。”霍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座城里的人呢？”阿若又问。

“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向我报告，我想你们……应该能解决一般的事情吧。”

哪里还有一般的事情。孔令熊想。带着神秘的超兵器出亡，任何与此相关的鸡毛蒜皮都足够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在别人的城下，还是需要格外谨言慎行。

“可以。第二条命令呢？”孔令熊问。

“在作战会议以外的时间，不要和任何人谈论关键（Critical）问题。”

这种猜字谜一样的说话方式真累，孔令熊想。霍走了以后，具志坚不发一语地也转身离开。孔令熊本想问问他关于马蒂亚斯·多内特的事情，也只有暂时作罢，他看起来并不想回答问题。现在的‘卡利斯托’与他已没有任何关系，他根本无法乘上“卡利斯托”，仅仅是一个替身罢了。而同时孔令熊也了解了，“野牛拳王”等三部机，本是为了在神像发生状况时应急处理而造的，现在“卡利斯托”的真容披露后，也转而成为它的支援机。他看了看坐在身边的阿若，见她慵懒地倚靠在沙发背上，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别多想了，霍先生是为了大家着想才这么安排。”孔令熊轻柔地抱住她说。

“你看他明明就有一肚子怨气啊……”

“没办法，霍的命令是绝对的。”同样在一旁休息的拉菲克坦然地开口，“无论有什么怨气，在敌人面前都不能质疑命令。这是作为战士的自觉。”

“我知道啊，可是无论什么情绪，总要有个宣泄的出口吧？”阿若问。

“那就看各人的选择了，具志坚他……说真的我不了解他。”拉菲克欲言又止。

“他是我们这些人里面唯一一个从军队里退下来的人，加入军队之前还是游泳冠军，一直以来都受着特殊照顾，这下子心里还是转不过弯来吧。听说他过去在军队里是说一不二的狠角色。”宋雪容说。

是退役的军人吗？顶级的运动员，说一不二的狠角色。从气势上看，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独断专行感。

“不过军队应该不招有这么明显纹身的人吧？”孔令熊提出疑问。

“大概是离开军队以后刺上的吧。其实这里很多人我们都完全不了解，霍先生人脉广，他一召集就来了这么多人，我们也没想到。”拉菲克说。

“你们认识很久吗？”阿若又问。

“谁？我和他？”宋雪容指指拉菲克，“我是试车员，他是特技表演者，我们当然很早就认识。别人嘛……”

“船上三分之一的人是霍带来的，剩下的都是原先的乘员。他们不太和我们来往。”拉菲克补充道。

“你们不在意舰长和霍他们和城主说什么事吗？”阿若问。

“我只能确定他们不会把我们赶出去。”宋雪容说，“别的条件，就得用尺子一寸一寸去量了。”

“帮他们驱逐雇佣兵这种事大概是跑不了了。这些事情靠我们的几部机就够。”拉菲克饿鬼转生般吞下一大块蛋糕。

“其他的决策交给海斯特去做吧，我们只要待命就行了――就当那哭闹（Crying）不曾存在过。”宋雪容嘴里咬着根巧克力饼干棒说。

“阿若，你说呢？”孔令熊低下头问。

“我想喝果汁。”阿若向摆满食品的茶几伸出手去。

一小时后，霍一行人结束了和西蒙尼四世的会晤，回到休息室，并宣布了接下来的安排。“因戈尔施塔特”号将从船坞沿水道转移到内城湖畔的桃宫码头停泊。桃宫是罗滕五世为墨菊宫修建的附属建筑群，主要供负责船运的下属居住。这人虽以奢侈无道见诸历史，对部下倒是相当体恤，所以他被暗杀之后，其部下九次试图为他复仇。在过去的日子里，桃宫改换过多种身份，在旅店、博物馆、学校、医院、赌场之间来回变化，现在又回到了等候租客的状态。新的租客可能是这座建筑建成以来最有来头的一家，霍带来的人都将会住在这里，和停泊在码头的“因戈尔施塔特”号比邻而居。停泊的大型陆上舰本身也可算是一座微型城市，为了应付跨地区的长途跋涉，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宣布完毕之后，费德里科·鲁索又一次出现，请他们上车并带去桃宫的住处。

桃宫比起墨菊宫来规模固然大有不如，却也没有半分衰败之感。不久前桃宫还是个遍布赌博机的游乐中心，因为维泰博人口流失严重，原来开赌场的租户觉得无利可图，就没有续租，桃宫因此被霍赶巧争取到手。孔令熊一到桃宫，想的就是给自己和阿若先置备一些应急物品。桃宫附近就是内城的商业街，大城市的流行品牌在这里并不少，只是时效性就没有那么强，大多是上季度的积压品被送到这些小地方来赚取剩余的丁点价值，价格相对来说也便宜很多。由于来得仓促，并没有带来生活用品和更换的衣服，不过这种流离的日子，他大约已经习惯了。至少这次，家园没有被毁，朋友们仍然留在那座小城里，回忆还原封不动地在阁楼上保持着静止的状态，回去的机会也很多。相较起来，大学时在拉文市的回忆之地已经毁得不成样子，高中时的伊萨卡又太过偏僻，自己的故乡瓦尔帕莱索早已不知道还剩余多少过去的影子了。

“1号楼是办公楼，2号楼和3号楼是居住区。”鲁索带着众人在桃宫的院子里走了一圈，桃宫完全坐落于花园内，走在小道上香风扑面，果然心旷神怡。和其他高档酒店一样，桃宫也设置了健身房、室外游泳池和池边酒吧，由本地的服务人员负责管理。维泰博不愧是旅游度假的胜地，这里完全不比埃姆登的酒店逊色，而且还没有那么多的喧嚣繁杂。如果在这里能安稳地住下，心里不管什么样的烦扰都会随风而去吧。

  “可别太松懈啊。”正当孔令熊心中盘算，霍从后面踱了过来，“我们毕竟是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情，如果你们不在战斗状态的话，我们所有人可能都要完了。”

“我们要不断地备战？”孔令熊问。

“你们要进行各方面的强化训练，无论是体能还是战术，务必随时做好储备。”霍拿出了教练员的架势，伸出手模仿持有教鞭的样子说，“还有，要密切关注身体变化，及时和医务组汇报情况。”

“没有问题。”孔令熊点点头。严格的训练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健康管理更是作为一名运动员要做到的基础中的基础。

“还有，阿若的情况是特殊的，她要编进克里奥的分析组，和她们住在一起。”霍接着说。

孔令熊的心里“咯噔”地颤了一下，阿若的双眼也睁得圆圆的，满是不可思议的困惑。

“一会儿你去2号楼找克里奥，她会带你去你的房间。”霍对阿若说。

“明白了。”阿若眼神游离，不敢看孔令熊的表情。霍的命令是不容更改的，要想在这里呆下去，首先要做到的依然是服从。

“好啦，就算晚上分开，平时你们还是有很多时间粘在一起的嘛，你看，这花园，这健身房，这泳池，多高档，公用的，免费，你们随时都可以过来。”霍看到孔令熊和阿若的表情都有点僵硬，立刻换了副轻松的语气说。

“好的，我会和克里奥好好合作。”阿若依然露着温柔甜美的笑脸，与她每次面对命令的时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