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志坚启嗣是身经百战的军人，但他也有想不到的时候。他竭尽全力拉出水的巨乌贼上半身，会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发动攻击。在他看来，那只是一个无头无足的白色锥体罢了。在爆炸发生那一刻，巨乌贼的上半身飞了起来，如果说“强人武藏”在水中的冲锋像一枚炮弹，那这家伙撞向“野牛拳王”的力量就足以媲美一枚装满炸药的对舰导弹。每当钓起大鱼的时候，钓者总会兴奋得后仰，但这次“野牛拳王”的狂喜，带来的是无法挽回的可怕后果。

那毕竟不是一条任人宰割的大鱼。

从白色锥体头部射出的微型炸弹，准确地命中了“野牛拳王”的驾驶舱部位。距离如此之近，具志坚启嗣完全没有闪躲的余地。“野牛拳王”轰然倒地，胸口浓烟滚滚。

“‘野牛拳王’，失去联络……驾驶员生命反应消失……”黛比·科林斯颤抖着声音返回的信息，真实且残酷。

经由再三确认，“因戈尔斯塔特”号的第一个阵亡者出现了。

站在倒下的“野牛拳王”前的，并不只是巨乌贼的上半身而已，那是一架白色的机器人，由刚才具志坚拉出水的部分变形而成，那是和之前的“甲兽机强波”一样，伪装成怪兽，本身拥有机器人形态的强大战斗兵器。

“我是‘甲兽机普努斯纳王’的机师瓜戈洛·文达。要是想像这个机师一样就放马过来吧！”

白色机器人的驾驶员向“因戈尔施塔特”号发出了挑衅，周围的机师好像都被突如其来的一击吓住了，连“强人武藏”都僵直地戳在河水里，竟然没有一机第一时间出来迎战。

“哒哒哒！”

最先做出反应的并不是任何一个驾驶员，射击声来自刚刚浮上水面的“长尾鲨”，艇上的机枪手对准“普努斯纳王”开火了，可是仅用来自保的机枪威力在怪兽般的敌机面只如同一块路边的小石子，“普努斯纳王”明显被激怒了，它转过身，向河对岸的“长尾鲨”逼近。

“霍先生，鲁索先生，马上回来，远离敌机！”眼看着“长尾鲨”又要陷入困境，海斯特却突然下令撤退。

“强人武藏”和“戈顿”小队接到命令立刻向母舰方向撤退。不管有多么悲痛和不服气，舰长的命令是绝对的。

“主炮班组立刻校准！”前方部队撤退几步之后，海斯特接着下令。

“法兰克福”级的主炮足以一击击沉一艘同级陆上战舰，与威力相应的是极高的能耗，在主炮蓄能的过程中，整个舰体的照明甚至都会强行中断。一瞬间，舰桥内部陷入一片昏暗，只留下两盏应急灯照明。

与其说海斯特将赌注压在了主炮班组身上，还不如说瓜戈洛·文达的挑衅激怒了她，只有主炮的处决才能匹配他的狂言。

“普努斯纳王”顶着枪火跋涉在水中，当它就要扑向“长尾鲨”时，“因戈尔施塔特”号的主炮鸣响，炮口和敌机之间毫无阻碍，第一炮打在“普努斯纳王”的左肩，第二炮击中腰部，第三炮将敌机的上半身完全粉碎。“普努斯纳王”的残骸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滚，就跌入了河道，消失在白浪之中。“因戈尔施塔特”号的主炮使用的重型穿甲弹用在“甲兽机”身上，实在是有些杀鸡用牛刀了。

“敌机反应，完全消失！”吴汉报告。

“可以收工了。”海斯特低下了头。同时舰桥也渐渐亮起来。

“因戈尔施塔特”号回收了“长尾鲨”，克里奥和阿若都无恙，却因为具志坚启嗣阵亡，让全船都陷在悲凉的气氛中。

“抱一下就好。”阿若轻轻地倚在孔令熊怀里，他只能柔和地抚着他的背。没等孔令熊开口，夏帆就拉着阿若去做例行的检查，孔令熊只能自己呆站在忙碌的人群中央。

另一边，回收组将“野牛拳王”拉回机库。驾驶舱被炸得一片狼藉，驾驶员在一瞬间就灰飞烟灭了，这让孔令熊不禁想起在圣马力诺搜寻的往事。没有准备也没有痛苦地消失，对于战士来说不失为一个还算不错的结局。

霍决定，将“野牛拳王”封存起来。孔令熊心里很清楚，培养一个合适的驾驶员需要的时间和金钱都相当不菲，眼下他还不能替代死者。具志坚启嗣从大学到军队再到格斗场，无一不是顶尖水准，就连他的阵亡，也不能归咎于他的纰漏。更何况他不久前还是佩德罗集团力捧的格斗明星。“知名格斗选手殒命战场”的消息一经传出，还不知会在埃姆登那边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立下关键一功的主炮班组组长是和具志坚在同一部队服役过的战友，他得到了霍的口头褒扬，可谁都知道这无济于事。

“查到了，瓜戈洛·文达是文图拉地区107号兵站的兵长，洛巴·基冈是32号兵站的兵长。我们的战斗记录里有他们的名字。”战后的小型会议上，毛里·鲁索向众人公布调查结果，“‘甲兽机普努斯纳王’主驾驶员一名已死，副驾驶员四名，三名当场战死，一名重伤，在岸边用手枪自杀。”

说完，毛里·鲁索将一把金属铭牌甩在众人面前，一块银色牌子上写着瓜戈洛·文达的名字，其余的四块则是黄铜色。

“季孟常”、“瓦姆巴赫·琼斯”、“西贾·辛格”、“阿布·法比亚诺”，这是四名死者的名字，哪里的人都有，无从知晓他们每人的身世。他们就像是黄沙一样，从世界上各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被风吹到这片荒芜的土地上，然后又是一阵风吹散得无觅影踪。

“这种技术水平，也能叫他们野蛮人吗？”孔令熊不禁疑问。

“用技术来抢劫和杀人，当然是野蛮人。”毛里·鲁索说。

“和他们完全不能对话？”

“早先他们的‘甲兽’非常简陋，驾驶员逃脱的几率很小。和他们几次交手，我们都没抓到活口。”

“兵站的资料是从哪儿来的？”

“文图拉地区的情报部门提供的材料，不过也有点年代了，不知道现在兵站的分布有没有变化。”

孔令熊点点头，另一边，克里奥和阿若互相搀扶着走过来，夏帆寸步不离地跟在她们身边，两个人的脸色都是惨白，显然惊魂未定。

“你还是立刻去休息比较好。”毛里·鲁索挠了挠头说，“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向她们询问，暂且告退了。”

“为什么你们总是……你觉得我有那么大的心脏来容纳这些事情吗？”孔令熊争辩着。

“医护班，带他去J区冷静一下，必要的话，可以使用药物。”

“我没参战，不需要这样……”孔令熊还在争辩，毛里·鲁索身后的医护班成员摩根·布莱恩已经走过来，推着他下去了。他拉着阿若的手只好松开。现在四周这么混乱，他想询问或者阐述什么也是没人有精力去听的。

“抱歉，战斗总会死人的。”布莱恩说，“真难想象你现在还没有习惯这么简明的事实。”

“因戈尔施塔特”号舰内分为10个区域，因为乘员没有满额，所以还有不少宿舍舱空下来。布莱恩把他推进J区最靠里的一间舱房“J20”，放眼望去，走廊和天花板都是一片白茫茫，这个区域大概从舰船建成起就没有正式投入使用过。

“忘掉那些事情，闭上眼睛睡觉。”在门口，布莱恩竖起一根手指说，“如果你觉得有些困扰，我可以提供镇静针剂。”

“好了不必了。”孔令熊无奈地退进舱房。

舱房可供两人居住，配备了简单的写字台和矮凳，他脱掉鞋子躺在床上，试着伸展手脚，还好，并没有窄小得令人绝望。

说到战场上的尸体，孔令熊并不陌生，那些半掩在瓦砾堆里的，覆盖着冰冷血迹的残碎块体，曾多次让他在夜里惊恐地醒来。在燃烧着的“圣安东尼奥”号上，他也曾在逃亡中目睹狭道中尸体堆叠的惨状。但战场上的死亡，身边人近在咫尺的死亡，这还是真真切切的第一次。他总觉得那个男人还有话没说完似的。

“混蛋，哪怕你给我一拳呢，我也算是和格斗明星过过招了。”孔令熊自语着。“野牛拳王”已经不能再战，其他的机体也并非自己能够操作的，在这里的战斗任务应该也就终结了。

不过危险并没有从身边消失，“卡利斯托”仍然是众多势力觊觎的目标。这几天他和阿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分开的，霍也不会告诉他到底从阿若身上发现了什么，这难免让他不住地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