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圣马力诺开到罗奇代尔，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一路上孔令熊都在车厢的后排座上眼都不眨地守着少女。

“你们……是……谁？”少女用细如蚊虫的声音试探询问着。

孔令熊做了自我介绍，并说明了自己和雅尼来圣马力诺的原因。少女瞪大了眼睛听着，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好了，你能想起什么吗？一点点线索就好。”

孔令熊屏住呼吸，等待着她组织语言。

“对不起……我不清楚。”

她的眼神黯淡无光，声音沉闷，情绪低落，说的不是假话。

也许现在她的头脑里还是无数碎片交叠的混沌状态，要等它们有序排列起来，尚需时间。在绫那里，她等得起，一切事情到时候也许能水落石出。

罗奇代尔市位于一条美丽的山谷中，依山傍水，风景怡人，富人们在此兴建别墅，安享康乐。绫的父母都来自拉文东方的瑞德兰地区，是当地一位有名望的绅士，母亲则是位知名的模特和服装设计师。他们在瑞德兰地区的首府雅努斯市郊有豪华的房产，罗奇代尔的别墅最多算是小绫公主的行宫。

卡车沿着乡村小路疾驰，一路上孔令熊都在热心地指给少女看沿途的风景：山谷果香四溢，湖心碧波荡漾，古堡美轮美奂，河流欢腾不休。少女好像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奇景，脸一直贴在车窗上，睁大了好奇的眼睛，恨不得把整个天与地都吃下去。

孔令熊和雅尼的车一开进别墅区就被守卫给拦住了，这里是幽静安详的地方，不允许大型卡车进入，三人只好下车步行。孔令熊和雅尼自然是没什么关系的，但他们还带着个女孩子。这个穿着看似轻松休闲实则让人喷血的装扮的少女，赤足站在澄澈的河畔，雪白的肌肤显得更加通透，再加上一脸清纯无辜的表情，让他们两人一度不想再往前走。

“你就这样跟我们走？”孔令熊问，“至少也给你找双鞋吧？”

 “不……我喜欢……”少女双脚都踩在刚刚漫过脚面的河水里，光滑的鹅卵石亲昵着她小巧的足趾，她的脸色也好了起来。

向前走300米就是孔令熊和雅尼要找的地方，奥兰治河谷87号，一套三层小楼的独院别墅。孔令熊拉住少女，雅尼上前按响了门铃。

来之前他们已经给这家的主人打了电话，说明了来意，电话里对方的反应好像非常过激。先是一阵狂笑，又是拿着电锯锯脸皮一般的挖苦，大概的意思就是“孔令熊你这样的高材生也诱拐少女了，要我当你的共犯吗？”孔令熊费了很大的力气让对方愿意相信自己说的话，至于见面之后会是什么样子，他脑子里根本构造不出什么图像来。

“欢迎你，我是芦名绫。”门打开了，出现在门内的，是一位身着米黄色套裙，犹如迎春花般艳丽的年轻女子。

“呃，你好，我……我是……”少女连忙回礼，全然不顾两边的男性惊愕无比的样子。

我是谁？

孔令熊、雅尼·巴斯托斯，和这少女本人，几乎同时意识到一个尴尬的问题。

是的，从见面起，少女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

需要自我介绍的时候，她居然说不出自己的名字。

少女左顾右盼，孔令熊和雅尼也没办法给她答案。

 “我叫……啊，Azure San Marino！”

阿若·圣马力诺，真是个就地取材的名字啊。她身上的衣服是白色镶着蓝边，胸前写着学校的名字San Marino，拼起来就成了她的名字。不过也好，Azure这名字，发音轻巧可爱，舌尖轻轻一动就能跳出来，他在心头默念了两遍，的确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名字了，至少从现在起她不再是无名的少女了。

于是少女就成了阿若·圣马力诺，她很快接受了这个名字。绫非常热心地对待她，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都拿出给她穿，看得两个男人眼花缭乱。她给孔令熊编了一个借口，说他们在回程上遇到了车子抛锚又意外受伤的自己，因为帮她修车和包扎伤口才耽误了时间。研究所的人认识绫的很多，这件事情就这么被敷衍过去。随后，三个人又带着阿若去附近的拉文第六医院做了详尽的身体检查，一切都平稳地度过了——孔令熊当时是这样认为的。

罗奇代尔是座适合修身养性的僻静古城，绫在那里可以安心地进修她的服装设计。阿若看上去昏昏沉沉的，现实中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像婴儿初开双眼一般好奇，在这寂静之城，她才有空间慢慢接受和适应。只要她的身体没问题，绫就可以慢慢说服她做自己的模特和时装设计师道路上最好的助手。

但是这种幻想不过仅仅持续了三天。三天后，孔令熊和雅尼带着阿若去医院拿体检报告。绫为阿若安排了最好的服务，由医院里最资深的莫里斯·金曼教授负责她的全套健康管理。

走进金曼的办公室，孔令熊发现屋子的角落里多了两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胸前挂着名牌，应该是医院里的医生。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这两个人在场。有的时候，专家会让自己带的实习医生在诊室里见习，这并没什么特别的。

“阿若·圣马力诺，对吧。”金曼一见阿若走进来，一反常态地主动开口。

“是的。”阿若回答。

“告诉我，你从哪里来？”金曼一双深陷的眼窝里射出逼人的光。

“我……从圣马力诺来……”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睛，与老人满是皱纹的脸颇不相符，阿若觉得寒气透入骨髓。圣马力诺，不过是她在这里清晰记忆的开始。

“你们是她的同伴吗？”金曼抬起眼睛逼视着孔令熊和雅尼。

“是的。”孔令熊回答。

“她平时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一切都很正常。”孔令熊从金曼的话语中听到了一些不和谐音，但他仍然平静地回答。

“嗯……这样还好。不过，在她的体检结果中，我们确实发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金曼拿起手边的一个文件袋说。

“医生，她不会有事儿吧？”雅尼上前一步急切地问。

“现在还不能确定，这种情况我们之前都没有遇到过。”金曼一脸肃杀地说，“请你们离开她。她的来历非常可疑。你们不能收留来路不明的人。”

听到这话，阿若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孔令熊用力抱住她的肩，她拼命地向孔令熊的怀中躲去。

“怎么了，阿若？”孔令熊问。

“我，我不要……”阿若只是用力抓着孔令熊胸前的衣服。

金曼身后的两个白衣男子，做出要向前的动作。

“谁敢动她？”雅尼挺身挡在阿若和白衣人中间。

“不，我不要！”阿若蜷缩在孔令熊的怀里大声喊。

“你离她远一点儿吧，我已经有了结论。你们两个，送他们出去。”金曼向身后两人比了个手势。

两个白衣男子走上前来，一人抓住阿若的手臂，另一人试图将孔令熊推开。孔令熊看到他们的胸牌，他们都是医院的实习医生。这两人动作很大，毛手毛脚的，阿若的手腕被抓住了，她顾不得少女矜持的形象，用力甩手大叫起来。

伴着尖叫，一个身影飞越了桌子砸在地上。五秒钟之后，另一人的脸被一记自上而下的重拳打扁，整个人面团一样瘫软在墙角。雅尼必须出手，为了他的朋友，再次挥起了在篮球场上一度横扫千军的手臂和铁拳。这两个实习医生不可谓不健壮，但在雅尼经受的运动员水准的训练强度面前还是显得不堪一击。

“别动阿若！别动我的朋友！”雅尼紧紧捏着拳头，逼视着金曼和狼狈不堪的两个实习医生。

金曼已经七十高龄了，却也被这紧张的局面冲昏了头，他踉跄着奔向门口。两个实习医生要拉住他已经晚了。雅尼的火气也难以抑制，他抡起右臂横着扫了过去，不偏不倚地扫中金曼的喉咙。在比赛的激烈拼抢中，他必须动用全身的力量对抗比自己更高更重的对手内线，而这种力量毫无保留地释放给一个七十岁的老人，结果连他自己也不能想象。金曼和那两个实习医生一样，也飞了出去，而且，后脑正好撞在写字台的桌角，顿时整个人就不动了。

阿若吓得花容失色，孔令熊也不知所措。一个医生扑到金曼身边，用力摇着老师的身体，另一个满脸是血地扑上前来，雅尼情急之中，飞起一脚踹向他的胸口，这一脚结结实实，足以踢断人的胸骨，那人闷哼一声，也倒在写字台下。

“你你你，你打死人了……”孔令熊颤声道。

“不准走！报警！报警！”实习医生一边摇着金曼的身体，一边叫。

孔令熊只有把阿若抱得更紧，好像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在从远处传来……

一声巨大的轰鸣之后，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