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不喜欢逛街的女孩子，走在两边商品琳琅满目的街中，阿若仿佛被灌注了百倍的精力，拉着孔令熊左看右看。不过，这里的衣服和首饰价格实在不菲，看到价签上的数字，孔令熊心里苦却不敢说。好在阿若也很懂察言观色，从孔令熊的表情里，她大概能判断出他对价格的承受度，也就不再流连那些华贵的衣饰。她逛街本来就没什么目的，不过是对所有没见过的地方都感觉很新鲜，就算不花钱也没什么。

不知是巧合还是专门的设置，这条街的左侧都是诸如小家电、机械模型、体育用品等男性感兴趣的店铺，而流行服饰、美容用品等让女性驻足的店铺都在对面。前面就是“Gateway 5000”了，孔令熊知道这就是绫平时工作的地方。店门前贴着最新搏击大赛的海报——“赏金门”第65期，“极限警长”马蒂亚斯·多内特迎战“碎岩者”具志坚启嗣。一尊憨态可掬的白熊雕塑立在门边，有两米多高，身上套着印有格斗家挥拳姿势的T恤衫，不过这熊大概无法走出这所酒店，因为他没有穿裤子。橱窗里展示着各式各样的格斗用品和选手的周边，头带、护具、毛巾、签名照应有尽有，大屏幕里循环播放着擂台上电光石火般的精彩画面。对面是一家名为“Deep Cerise”的高档内衣店，门面是蜡笔风格的亮粉色装潢，灯光幽暗，树莓与牡丹的香氛在空中氤氲，两种荷尔蒙交杂在一起，使每个路过的人都心跳不已。隔壁则是家模型店，陈列着在大陆享有盛名的模型厂“橡树工业”历年的代表作品，包括各种比例和型号的赛车、战舰和机器人，这些也是很多男人毕生追求的浪漫，孔令熊一度也觉得自己应当是他们中的一员。

阿若驻足在内衣店的橱窗前，凝视着陈列的商品，自己也挺直了腰。和那些完美身材的模特比起来她的线条固然大有不如，却也颇有味道：个子并不矮小，胸形是圆润的半球形，小腿和脚踝的线条也很好看。橱窗里的内衣看上去柔软亲和，丝缎在灯下闪着诱人的光，她的双脚不听使唤地向店里挪去，那店里的店员也不失时机地招呼着她。

罗斯福只是个小镇，没有高档的商业中心，居民们最常去的购物场所就是镇上的超市，要去较近的惠特尔的第四大城市施瓦本，也要50分钟左右的车程。阿若一直都没离开过镇子，穿的内衣当然也都是超市里的普通货。女孩子毕竟爱美，那些别致的衣饰对她的吸引力是难以抵挡的，更何况店员总是循循善诱，将店里的商品描述得无比美好，就像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

孔令熊在两家店之间相当踌躇，不知该不该跟着阿若进到店里去，那店里所有的店员和顾客都是女孩子，看起来和阿若的年龄都不会相差太远。作为男性，总有闯入者的不协调感。他假装在看对面屏幕上播的搏击录像，实际上余光一直留在阿若的身形之上。

“你在这儿啊。”绫轻飘飘地出现在站在过道中央的孔令熊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

这是孔令熊第一次看到绫穿店铺制服的样子，是件白底浅灰格纹的直筒无袖连衣裙，穿在衬衫外面。看久了浮夸的装束，偶见制服的打扮倒也清爽。

“陪阿若出来逛街啊。”孔令熊说。

“还算自觉。”绫说，“她在对面啊？”

“是啊，我可不好意思进去。”

“也难怪。”绫点了点头，“她要是看上什么，就买给她吧。那家店的价格你消受得起的。”

“还是你了解这儿。”

“这个城市就像我的后花园。”绫轻松地笑着，“所以，你最想知道的事情，我也可以告诉你。”

绫一边说着，一边向孔令熊的手中塞了一张纸条。

“我要调班，这个先给你，好好陪阿若啊！”

绫留下一张纸后，便转身回了店里。孔令熊打开纸条，上面是一个达勒姆的地址。

“是锡拉库萨·霍？要我自己上门去找吗？”他想。

刚才孔令熊的目光还盯着在店里闲逛的阿若，只是分神和绫说了几句话，再往店里看时，就找不到她的身影了。他心里一悸，快步走进店里。那店从店员到顾客清一色的年轻女性，迷离的音乐缭绕在耳边，他一时竟不知如何问起，紧张地在店里四处环视。

“在逗我吗……”

触目可及之处，尽是美艳芬芳的贴身衣物，即使孔令熊对少女之物并非陌生，身居幻境的花园之中仍是觉得有几分目眩。他对内衣的品鉴几乎一窍不通，不过柜里还摆放着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的香氛瓶，刚才浸润空气的花香便是从这些七彩的宝瓶里散发出来的。服装有性别之分，味道却没有，为了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他在香氛柜橱前来回踱步，想来这些有着动人花语般名字的香氛，会在某个饱含激情的夜里散发出她们最本真的魅力吧。

他想到绫，想到阿若，更想到奥罗拉·巴宾，这个在他的少年时代夺走了他第一次专注感情的小马驹一般的少女。他们曾共同就读于拉文的伊萨卡高中，一所坐落在湖畔的乡间学校。他是篮球队当仁不让的头号球星，她则是田径队中无可争议的跳远冠军，在高中的最后一年由荷尔蒙的牵引而坠入爱河。他清楚地记得他们约会的时候，她的身上总是围绕着淡淡的香气。与对内衣的认知类似，他至今无法分清各种香水的类别和香型，这比繁复的机械图纸还要令人费解，不过女孩子们喜欢，她们自然有属于自己的解读方法。奥罗拉说过，不用他理解太多细节，女孩子要是愿意为男士喷上香水，就说明她心里是在乎他们相处的时光的。不过这只是高中女生卖弄不成熟的媚姿时为自己找的理由，她偷偷用了母亲的香水，喷得有点多，几乎是整瓶洒在胸脯上，香氛和汗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她的意图显得格外赤裸。在那个难忘的夏日里，他们几乎将整个镇子变成了无遮无垢的乐园，那是段随着心智的成长无法再回来的时光。这段感情自然地结束于两人分别考上不同的大学，孔令熊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声名显赫的拉文理工大学，但他在高中引以为傲的运动能力在枪手队里只算是小字辈；奥罗拉的成绩不及他，是凭借在全区范围内都排的上号的运动成绩被田径强校吉尔克里斯特学院录取。起初孔令熊还打算借着打比赛的机会见她一面，可又因她在训练中受伤住院而失之交臂。再往后，两人的生活就没有了交叉点，这段微不足道的恋情也就随着时光流逝而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孔令熊最后一次看到奥罗拉·巴宾的名字，是在拉文军方公布的一份失踪和阵亡的人员名单里。他将自己关在狭小的贮藏室内，静静地冥想了两个小时。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接受，这都是残酷而不可改变的事实，自己心里的澎湃怒涛，只能靠自己的理智强压下去。

在喜欢用香水这个习惯上，阿若和奥罗拉如出一辙，绫倒是没有特别上心，孔令熊与她接触过几次，她只会在晚宴之类较为正式的场合搭配礼服来谨慎地使用香氛。他站在香氛柜台前陷入回忆，直到觉得有只柔软的手在牵拉他的手腕，将他从片刻的失神中拉回来。

阿若一脸期待地望着他，一位服务员手里正捧着套淡粉色的内衣守在她身边。孔令熊松了口气，也不过问，拉过她的手就去柜台结账，动作利落得就像比赛中抢断对手的传球。绫说得没错，这家店的内衣没有贵成天价，他手里的现金足以应付。收银员笑着将成套的内衣打成礼盒，用双手递给他。

“认识这么久，都没送过你什么贵重的礼物。”孔令熊将礼盒转手递给阿若，“是你喜欢的，没错吧？”

阿若扑地一声笑了出来，孔令熊有点尴尬，幸好阿若拉着他跑出了店外。

“你像个木偶哎。”阿若说。

“是……是吗……”

“算啦，你肯送东西给我，我很开心啊。”阿若眨眨眼，“不过，还真是第一次有男生送我内衣呢。”

从刚才接过绫手里的地址开始，孔令熊的脑子里一直是乱的，就像有颗放纵的球状闪电沿着神经和脑髓来回乱窜，过去的事情洪水般从记忆里决堤。他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杂念马上从脑中驱逐出去，只注视着阿若的眼睛，以免表现出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失态。过往的种种，不可能简单地消融在记忆之海的底部。

“我们大概还要去一次达勒姆。”孔令熊认真地说，“你如果不想去的话，可以留在这儿，我会让克拉夫和绫他们照顾你。”

“我和你去。”阿若毫不犹豫。

“我们可不是去度假。”

“除了你以外，别人也不会一直陪着我。”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无法放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