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巴托罗缪区位于整个埃姆登大都会区的最边缘地带，到底是个小地方，仅有的几条街道没有什么值得长时间逗留的，而且后半夜天色漆黑，街道上的学校、医院、银行、商场、剧院，都是与工厂结伴而生，现在虽大体犹存，却全都是外墙锈迹斑斑，内里空无一人，货品都是30年以前的东西，锁在死掉的建筑里也早就变成废品了。滞留太久的话，恐惧就会将身心全部占领。孔令熊一直守在阿若身边，如果她感觉冷了或是有些害怕，就恰到好处地抱住她。他无从知晓阿若拥有的那种特殊感觉是什么样的，有时候在路口，她会停下来，好像在耐心地读取风向，有时她还会弯下腰，身体贴近墙壁，分辨固体中传导的波动。孔令熊只能信任她，不管她的举动有多么匪夷所思。很久以前就流传一个传说，有人用两根弯曲的铁丝就找到了古人遗留的宝藏，这当然只被认为是胡言乱语，可是如果阿若真的有那种超感觉的话，那传说可能并非毫无依据。

到太阳快要升起的时候，街道巡礼才刚刚结束，为了避免希姆斯和克里奥的怀疑，他们匆忙赶回酒店。凌晨4点钟，他们几乎一晚没睡，至于得到了什么结论，阿若闭口不提。

“这次真的要睡了。”阿若一头栽在床上，“如果她们不叫，就不要起来，好吗？”

孔令熊这一天的体力也几乎透支了，从早上到列克星敦开始，他没有一分钟休息时间。脸一沾到枕头，几分钟就沉睡过去，连衣服都顾不得脱掉。阿若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自己也随之脱光钻进去。相处很久了，但是一同睡在一张床上，这还真的是第一次。眼看着身边的男生没有任何反应，她也就放心地睡了。

圣巴托罗缪区的地下密布着升降机和管道，一些地方如同蜂巢，另一些地方又好似树根，通讯信号不畅，常驻人口不超过三人，如果贸然闯入而被困，大概到死都难以被人发现，这冒险是不值得的，然而既然阿若这样决定，也只能陪着她了。孔令熊在坠入梦境之前，还在这样想。

早晨，孔令熊被一通电话叫醒，看看时间，已经是九点钟了。阿若在他身边睡得正甜，她可能比自己更为疲惫。电话是希姆斯打来的，她说锡拉库萨·霍刚刚回来，要他立刻再去会面。

“我会迷路，你来接我吧，不然我可能会死在迷宫里都找不到你们。”孔令熊说。

挂上电话，孔令熊连忙把阿若推醒。

“机会来了。”

阿若睡眼迷蒙，听到这句话也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想到什么？”

“能和霍直接交涉，不是更好吗？”

“筹码不对等吧。”阿若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那个东西的机密程度，大概不是你掌握的那些机械数据能换得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差不多知道那东西在哪儿了，那么大的东西要藏起来可不容易，他们不会轻易答应我的。”

“那我们有别的条件可以谈吗？”

“希望他能对我感兴趣。”

“不行！”孔令熊的睡意尚未消退，听到这话立刻跳了起来，“你在开什么玩笑！”

“你从见到我那时起，就对我特别好奇吧。”阿若穿好衣物，走到套房的沙发旁坐下。

“不光那时，现在也是。我始终无法解释你为什么会在那时出现在那里。如果不解开这个谜，我永远都无法用正常的态度来面对你。”孔令熊也过去坐在她的对面。

“至少现在我还得对你说抱歉，我仍然想不起那之前的事情。”

“一直留在我身边，对你有什么好处吗？”孔令熊皱起眉。

“如果我说，我就是想要依靠你，你会不会生气？”

“你并没有向我索取超出我能力和你的需求的东西，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很享受被异性需要的感觉吧，无论是我还是小绫姐，你都是那样言听计从。”

孔令熊默然无语。

“可是和我的想象又不太一样……”

她抬起手臂抚弄着头发，看得出她心里也很是紧张。即使身体上有了那么亲密的接触，他们心灵之间还是存在着一层薄薄的障壁。孔令熊很清楚自己能付出什么，一个专注于机械的人，一个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人，他的世界里实在是没有给阿若开辟出可以畅游的一片海。随着年龄日益增长，他的心灵空间也在慢慢固化成型，想要做出什么重大改变去满足阿若的想象，已经是无法完成的任务了。

“这也没什么办法啊。”孔令熊说。

“小熊对我就没有什么想象吗？”阿若的身体有一点前倾。

孔令熊摇了摇头。

“这样啊……”阿若显得有些失望。

“阿若很可爱，看着你就会让我觉得轻松。我希望你在学校里能成为受欢迎的人，不光要读书和通过考试，也要懂得和各种各样的人相处，最好能展现出你与众不同的魅力。不过这一切都得你自己去发现和体会啊，我的想象终究不能代替你自己的行动。可是……我们现在的处境和学校没什么关系，在我的认知里也完全不存在这样的地方，你要我怎样去想象呢？”

“给我一点空间让我试试。”阿若说，“如果我不去试一下的话，我们就会困死在这里了。你要保护我，可以吧？”

“阿若……真像四分卫啊。”盯着阿若的眼，孔令熊突然没头没脑地说。

“哎？”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孔令熊的眼神变得坚定，他猛地站起身来，“我们走吧，去和他较量一下。”

几分钟后，希姆斯又打来电话，要他们在酒店大厅和她见面。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盘根错节的迷宫之旅。这次经过的地方，都是之前从未见过的，真不知这个地区的地下有多少升降机和多少隧道。

面前又是一扇巨大的铁门，青灰色的门体上，用亮黄的颜色刷着“3”字，这里显然是第三机库。希姆斯引着孔令熊和阿若，从旁边的侧门进入这座机库。巨型拖车“野牛拳王”正卧在一架大号升降台上，周身围绕着众多小型机器人。霍和克里奥并排坐在一组显示屏前，霍紧紧盯着屏幕，克里奥低头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着。

“霍先生，这……”孔令熊抢先开口。

“装甲负重太多，影响了变形机构，不过也正是如此，我才能从敌人手下完好无损地回来。”霍说，“试驾数据太少还是不能参战，你得……”

“在谈条件之前，我们交换一下信息吧。”站在孔令熊身后的阿若向前迈了一步说。

“你想知道什么？”霍挑起眼皮扫了阿若一下。

“我想知道纪念公园地下埋藏着什么。”

霍的视线无法再收回来。

“以那个信息作为交换，可以吗？”

“我倒是听波利希姆妮亚说起，你问过这些事，没想到你连方位都摸清了？”

“具体的原因，我也不好说清，这只是我的猜测。”

“这个条件，可有点狠。”霍挠挠头，“我见识到了从没想过的事情啊……你到底是谁？”

“我不记得来到圣马力诺之前的一切事情。”阿若平静地说，“但是我从一进这里就有种特别的感觉……”

“看来也不由得我不信，如果你真的是凭借自己的能力知道的，我还真得改变对你的看法。”

“那是件很大也很重要的东西吧？”

“不好意思，也许小姐会成为我们这里的贵客。”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孔先生，我知道你对自己的体力很有信心，不过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在这里老实听我们的安排。”

不仅是霍，希姆斯和克里奥的目光也直直地射向孔令熊，他顿时感觉浑身的毛发都变成了钢针。霍虽然已经年过六十，但体格仍然非常健壮，希姆斯和克里奥作为他的侍从，也不会只是花瓶，不知她们有什么样的能力。一路上经过难以计数的门，他不知道哪扇开哪扇关，哪扇又通到哪里，在这天罗地网之中，他已经插翅难逃。

“不用这么紧张，只要依照着可能性一直做下去就是了。”阿若站在四人中间，两手镇定地交叠于身前，眼帘低垂着说。

霍将信将疑地和两位助手交换着眼神，迟迟没有开口。

“带我去吧。”阿若又向前迈了一步说。

“带她去。”孔令熊终于也坚定了决心，“我也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