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豪华的灯饰下，大卫·沃尔什捧着烫金的菜单看了又看，服务员端上免费的柠檬水，在桌边已经等待了很久，沃尔什来回翻了五遍，越发愁眉不展起来，自己面前的杯子却已经喝得见底。米斯蒂·埃利奥特穿着洁白的蕾丝衬衫，用可爱的大蝴蝶结绑住顺滑的棕色长发，满脸期待地坐在他身边。孔令熊坐在他们对面，心里已经有了数。

这家名为“水晶罗盘”的餐厅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室内装修呈现出60多年前的复古风格，除了大厅之外，还可以在窗边雅座和楼上的露台就餐。用餐时间里始终萦绕着悠扬的管乐，服务生总是面带微笑。店里的招牌菜肴是焖牛肉和香煎金枪鱼，邻座的香味已经不可控制地飘了过来。他没有点餐，就把菜单递给身边的米斯蒂。

“你，你来看看好了……”

孔令熊悄悄地从裤兜里摸出两张纸币，左手折成小块，轻轻地抛在对面沃尔什的脚下。

“不好意思，洗手间在哪里？”他向服务员询问。

得到了方向之后他起身离席，手肘恰好碰倒了放在桌边的杯子。沃尔什楞了一下，连忙弯腰去捡，低下头的同时也看到脚下折得方方正正的纸币。趁着女友正在身边全神贯注地看着菜单，沃尔什立刻把纸币扣在手心里，然后拾起杯子放在桌上。

孔令熊回来的时候，沃尔什的眉头已经松开了，他看孔令熊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他们终于点好了菜，不一会儿服务员就陆续将食物端上来。

“不瞒你说，我一直以来最喜欢的球员就是萨瓦·普罗丹。”沃尔什边用刀切着盘子里的鱼排边说。

“那是谁？”孔令熊在脑子里把听到的名字转了一圈，很是陌生。

“哎？你不知道吗？”沃尔什吃了一吓。

“达科塔城矿工队的四分卫。”埃利奥特头也不抬，边吃边说。

“考文垂的队友啦，你不经常看橄榄球吗？”沃尔什问。

“我看篮球比赛多一些，别的项目没有特别注意过。就连考文垂，也是在健身房里放的教练视频里看到才认识的。”孔令熊如实回答。

“什么嘛，你没听说过超级明星普罗丹兄弟？”

“我最多知道拉文理工毕业的那几个。”

“萨瓦是哥哥，在达科塔城矿工队打了9年，他的臂力全联盟第一；因德拉是弟弟，蒂拉斯波尔大怪兽队的四分卫，今年是他的第4年，他去年的传球总码数是联盟第一。上赛季两个队比赛最后一秒钟，萨瓦的传球你肯定在集锦里看到过！”

在学校的健身房里，除了教学片之外，也经常播放各种体育比赛的剪辑，孔令熊也负责更换播放的影片。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的确是有这么个镜头。身穿绿色球衣的队伍在比赛的最后时刻仍然落后5分，四分卫在人群中快速碎步侧移，在三名防守队员扑上来之前奋力一掷，传出了足足50码的一记绝杀。紧接着就切到了对面深红色的四分卫在场边张大嘴高举起双手，随即悔恨地深深把头埋在装饮料的冰桶里的画面。

“萨瓦·普罗丹毕业于瑞德兰地区的博阿维斯塔大学，勇猛是他的标志。矿工队当年虽然有考文垂这样的防守大将，但是进攻一直没有起色，选他就是赌他的胆略。”

孔令熊从考文垂那里听说过，他退役前一年，矿工队拿到了阔别7年的总冠军。算起来，萨瓦·普罗丹应该在三年级就成长为冠军级别的核心球员。在勇猛不减的同时成为了战略行家，这的确是个热血而励志的故事。

“你能想象吗？他这个年纪，一说起明星来简直和小孩子一样。”米斯蒂放下叉子，抹抹嘴说，“老是扯着我看比赛，坐下就不起来，我觉得他就是在逃避洗碗。”

“最后怎么解决？总要有人洗碗吧？”孔令熊问。

“我们玩游戏来决定，有时候扔飞镖，有时候掷沙包，有时候投篮。”她俏皮地说。

不管他们在说什么，孔令熊还从没看到艳若桃花的笑容从米斯蒂·埃利奥特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消退过。这应该就是恋爱的颜色吧，在他的记忆中却是相当陌生的一种表情。在和阿若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她在他眼里留下最多次的样子，都是心事重重的。她并非一直都故意板着脸，偶尔绽放的笑颜如镜花水月一般飞逝而过，却终究没有长留。世事无法事事顺意，谁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思绪如织，怅然若失，在刚认识的朋友面前，还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真想一大碗酒醉死自己。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是我的高中老师啊。”米斯蒂又抢先一步开口。

沃尔什一点也不局促，孔令熊心中的摆锤反而到处乱撞。不管什么时候这都是个敏感的话题。

“的确是这样，不过我可是等她毕业才答应的。”

“啊……你还真是人生赢家。”

这种只在小说里见过的师生恋故事，居然真的发生在自己眼前，并且有着毫无阻碍的平整展开，他们的整个经历就像大平原上的高速公路般顺畅自然，故事中让人难以直视的伦理问题，也因为时间的打磨而自然消弭了。孔令熊只能暗地里默认，有些人先天带着幸福的种子。也不知他们降生的时候，天空有没有彩霞满天或者电闪雷鸣。

对面的两人秀着恩爱，耳鬓厮磨的样子，俨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孔令熊看了看身边空荡荡的座位，这时候如果是四个人不是更好吗？阿若现在坐在那里的话，她会不会也像米斯蒂这样依偎在自己的身边呢？不，她们不一样，那女孩过于活泼，阿若就安静得多了。

头脑里翻滚着惊涛骇浪的时候，手也拿不动叉子。沃尔什很快发觉了孔令熊在犯愣。

“嘿，兄弟，压着什么心事儿吗？要知道，我们维泰博有句话――不许任何人不开心。我们可是有一万种办法让你忘掉所有的不愉快。相信我，在这里你永远不会觉得孤单。”

考文垂只说了他们受西蒙尼三世的委托协助对抗瓦拉瓦拉人的军团，所以沃尔什对“卡利斯托”和他们的目的一无所知，孔令熊当然也不想让他们这样的普通市民牵扯进来。

“我离开家有些久了，想找个地方和惠特尔的朋友取得联系。”孔令熊说，“可是我没有在这边能用的手机。”

“女朋友吗？”米斯蒂托着腮问。

“不然呢？翻来覆去，日思夜想。”孔令熊顺水推舟。

“只要能和她联系上就好了吧？”沃尔什谨慎地确认。

“我背着头儿做这些事，安全第一。”

“别那么紧张，不就是打个电话嘛，我们又没与世隔绝。至于是不是涉及别的什么秘密，那取决于你说了什么。”

“去我的店里吧。”米斯蒂提议，“反正钥匙也在我手里。”

餐费最后是由沃尔什结清的，由于孔令熊的暗地资助，他得以顺利维护有素养的绅士的设定，而且还给了服务员满意的小费。之后他们开车返回，米斯蒂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店铺的后门。

“有什么话在这里说，我们在门外等你。”沃尔什揽着女友的腰说。

两人离开门口后，孔令熊立刻拿起桌上座机的话筒拨通了绫的手机号码。

“喂，你是谁？噢，小熊啊，你在哪儿？”电话里传来绫懒散的声音。

“我离开罗斯福了。”孔令熊说。

“又换了工作吗？”绫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次是特别任务，但是不用担心我。”

“阿若呢？”

“她和我一直在一起，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她的。”

虽然对绫这样说，可是阿若现在明明就不在身边。这不是自欺欺人嘛，孔令熊想。回去之后应该设法给阿若一些补偿，让她开心，让自己安心。

“到底会有什么‘特别任务’落在你头上啊，又是做阿若的监护人吧。”绫依然一以贯之一猜即中。

孔令熊很想说“是驾驶员啊”，话还没出口，霍的叮嘱又在脑内浮现。

“很对，我得一直保证她平平安安。”

“这次是谁的意思？阿若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人？”

“拜托，既然是‘特别任务’，我还是得守规矩。总之，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代我去瓦瓦那里问候他一下，还有，和上次那三个运动员保持联系，如果他们有什么重要的动向，通过瓦瓦转告给我。”

在绫面前他本可以完全放松地说很多话，但是现在几乎所有想表达的道路都被条条框框阻碍着，他就只能说这么多。简单的道别之后挂上电话，孔令熊像从潜水服中脱出一般地出了一口长气。至少现在，他和阿若不算是下落不明的人员了。

或者，绫还没有反应过来？

孔令熊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到了不得不回去的时候。如果回去得太晚，就得面对费德里科·鲁索逼人的目光。他是桃宫实际的主人，被他盯上次数太多显然不太好。搭乘沃尔什的车，孔令熊在桃宫门口下了车。

“多谢款待。”他和沃尔什握手。

“礼尚往来。”沃尔什微笑以还。

送走沃尔什，孔令熊活动了一下手臂，向2号楼走去。远远地，他看到在橙黄色的灯光下伫立着熟悉的身影。廊下并无二人，她穿着一身青蓝色的新裙子，两手在胸前扣着，正在向远处张望。他的心跳突然加速，两脚飞也似地奔过去。

“你……一直在等我吗？”

晚风卷起落叶，亲昵着少女的裙角。

“说好了，每天都要拥抱。”

阿若的手臂是冰凉的，拥她入怀的时候，孔令熊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向她体内传导。他稍稍用力，将她的身体向自己的胸膛内挤压，直到能用自己的胸口感觉到她的心跳为止。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阿若喃喃地说。

“对不起啊，让你等得太久。”孔令熊柔和地抚着她的背。

拥抱之后，两人还是要回到各自的房中去。孔令熊仰面跌在床铺里，不知不觉地双眼竟然有些模糊。